值班室里雖然還回蕩著老舊唱機里的旋律,但翹著腿躺坐在搖椅上的看守員已經悠閑得閉上了雙眼,年過半百的男子抵不過困乏疲倦的侵襲,無精打采,他壓低了帽檐,試著遮擋外界捕捉他困乏的面部表情。慕天語站在鐵門外的暗影處,正猶豫著是否要潛進去,可巡邏警員的探照燈在黑暗中的指引卻不好對付,說不定真的會被當做是兇手潛進來破壞證物。大樓后側的圍墻不高,翻過去輕而易舉。
停尸房里,一個工作人員正在打掃清潔衛生,他身材不僅高大,而且還是一個十足的胖子,頭掛著耳麥,隨著動感的音樂翩翩起舞,他手里拿著掃帚隨著節奏揮動,即使這份工作干燥乏味,地點又如此荒誕,他也樂此不疲。
怪不得媒體宣稱這里陰氣凝重,陰暗的光線是主要的認知成分,穿行在一條偏僻的小徑中,周圍的樹枝在夜風中隱隱作響。建筑樓的大門緊鎖著,劃卡器仍亮著綠光,裝置處于運轉中,必須要驗證身份才能進入。月光在翻墻之后便消失了,看樣子是被頭頂的屋檐遮擋,但這一切確實令人詭異,畢竟地點本身都能讓人浮想聯翩。三樓的窗臺泛著微弱的亮光,慕天語環顧四周,確定周圍了無人影,亦是翻爬而上,他動作迅捷,但遠比不上曾經。這大半年來,他逐漸回復記憶之后,才開始找回自己。
深邃的長廊,慕天語從窗口進去之后便看見了,推拉門是打開的,纏繞在門把上的鐵鎖還在輕微地搖晃,看來工作人員剛進去不久,這微弱的燈光也是由里面滲透出來的,還不時傳出陣陣別樣的響動。慕天語小心翼翼地走到推拉門旁,他緊貼著墻壁,別樣的響動就游離在長廊里,只要探出頭就能看見,可他擔心也會被對方發現。但隨后,他便覺得自己多慮了,因為那正拖地的高大肥胖之人,全身心投入了音樂中,連拖地的方式也極具戲劇性。
長廊深度大概三十米,寬度只有四米左右,慕天語找準了一個時機,當胖大個兒轉身扭動肥臀大腰時,便一個騰躍,竄了進去,慕天語加快著步伐,但這倉促的腳步聲相對于對方耳麥里的震撼音律而言,簡直不值一提。距離在逐漸縮短,那是一首幾年前十分流行的TP音樂《跟我搖擺》,強悍的旋律都傳到了慕天語的耳朵里,不止如此,還有那胖大個兒的輕哼聲,他跟隨著節奏扭動著屁股,揮舞著手里的潔塵器,水漬濺灑得到處都是。慕天語躲過一次污水的飛濺,猛地提速,溜進了停尸房里。
哇,慕天語掃視著四周,感嘆著,房間里堆滿了運尸袋,連門口也停了好幾輛推尸車,上面都裝載著尸體,塵封在尸袋里。怎么法醫部的尸體這么多?慕天語暗道著,他以前在德羅市的時候,不少時間去過當地法醫部,可并不像這里,大小七八十平方米的空間,堆積了數十具尸體。里面彌漫著冷氣,環境溫度的驟然下降,慕天語這才回想起來,西裝外套遺忘在了出租車里。他注意到門墻上掛著一本登記冊,上面顯示:
【C組共十二具尸體,于二十六號晚送往德安火葬場,運載人,唐祖強,王權。審核人,張琪?!?/p>
二十六號,就是今天,噢,原來如此,他們是去參加宴會了,所以這些尸體才沒有運走。慕天語看著凌亂擺放的一具具裝尸袋。他逐個排查著尸袋上的標簽:克蘭大街F12號,劉宇洋,死因墜樓,無法聯系家屬;萊茵湖下河道,女士信息不詳,死因溺水,無身份驗證;香水檳廣場遠洋銀行,周華德(劫匪),死因槍殺;香水檳廣場遠洋銀行,男士信息不詳(劫匪),死因槍殺;夏華學院,語嫣,死因惡性兇殺。慕天語停留在一處裝尸袋旁,他伸手剛觸碰到尸袋的拉鏈,這時,旁邊一道細微的波動,令他一陣詫異。
他轉頭看向旁邊推尸車架上的尸袋,果然,是極細膩的一陣蠕動,就在尸袋的表面。慕天語遲疑著,細微地異動陸續不斷,但還是走了過去,拿起隨風晃動的標簽,定眼一看:夏華學院,楊煥強,死因意外。原來是他,死因意外?慕天語猜測著,到底怎樣的傷口才能定義為意外,隨后便拖動了拉鏈。
周圍一切都沉靜極了,連門外那胖大個兒做清潔的聲音都不見了,唯有拉鏈劃動的聲響,慕天語緊皺的眉頭突然一陣抖動,雙眼一顫,他看到了死者的手臂。慘白的死尸皮肉沒什么大不了,可,對方的皮肉上卻隱約浮現出無數道渾濁的液體,仔細觀察就像是這股奇怪的東西融入了尸體的血管里,接著便發現,它整個指甲里的死肉泛起黢黑的老繭,宛如某種變異的死肉。尸變?慕天語心里愕然道。但接來下,他恍然間明白了什么,周圍所有的裝尸袋都在瑟瑟顫抖,沒有停留,他深吸一口氣,拉開了另一個尸袋的拉鏈,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所有的,死尸的肉體,都發生了異變。
糟了,我怎么把這件事給忘了,尸變可以通過尸氣傳播。慕天語趕緊走到停尸房的角落里,他看到了冷氣裝置,用力地拉下閘門,將其徹底關閉。語嫣遺體的尸變引動了停尸房里所有的死尸,若同一時間,出現數十具變異的死尸,恐怕整個天都市將在今夜陷入慌亂恐怖的血腥之中。
慕天語緊張起來,他記憶雖然是恢復了,可仍舊有一部分想不起來,如果讓他一人面對這么多狂暴的死尸,估計也沒有任何勝算。他在停尸房里,慌亂地尋找著東西,最后在一個鐵架臺上,找到了醫療用具,從盒子里拿了一把鉗子,來到房間的中場。他騰出一片空曠的地區,將凌亂的推尸車都移開,隨后蹲坐在冰冷的水泥地,費力地用鐵鉗在地上刻畫著某種圖案。他一邊刻畫,一邊留意著周圍的動靜,那些來自裝尸袋的顫抖愈演愈烈,這種氣氛仿佛具有鼓舞士氣的作用,讓一切都一發不可收拾。
圖案類似一個橫倒的“8”字型,在四周分別刻畫著怪異簡單的字符,慕天語從褲袋里摸出之前備有的一根蠟燭,將其從中折斷,然后雙手各執半支,放入地面“8”字型的兩個圈里,即使通靈人也不見得知曉這種儀式,若非是有閱歷的驅魔人才明白這歸魂儀式的重要性。他喘著粗氣,雙手不停地在自己口袋里摸索著?!班蓿姽恚 彼@嘆道,打火機落在西服外套里了。他起身又找尋了一番,可停尸房里并沒有任何能引火的東西,劇烈地抖動更加明顯、更加暴躁,連鐵架碰撞的聲音也如滾雷降至。
千鈞一發,慕天語皺著眉頭嗅了嗅,煙味?他慶幸地感嘆著,立即奔出了停尸房的大門。
(拋開煩惱的情緒,趕走失落的陰郁,跟隨自由的步伐,向往一望無際的大海,躍過險峻的峽谷、沖破阻礙,勢不可擋。)震撼的音律、鼓舞人心的歌詞,胖大個兒左手叼著香煙,置于身后,搖擺著頭,全身心投入地演唱著,他將掃帚當成了麥克風,右手持著把頭靠著張開的大嘴,另一頭杵著地,翹動的腳板和身子一前一后都附有節奏感。慕天語沒有絲毫猶豫,順勢直接奪過他左手中指與食指間的煙頭,但已經步入癲狂狀態的靈魂歌手怎么可能察覺到這么細微的變動,即便他左手的兩根指頭仍舊保持著叼煙姿勢。
慕天語點燃其中一根蠟燭,一團細小的火焰頓時便燃燒起來,他雙臂水平,置與胸前,右掌在上,左掌在下,掌心接觸著,微閉上雙眼,嘴里念道:“你們的靈魂得以惡念驅駕歸于塵土的皮囊,妄想擺脫契約的束縛闖入凡界,陰寒的異界之水將逐步褪去,熾熱的烈焰灼燒著你們扭曲的靈魂,在記憶深處飄絮著親人的呼喚,回到自己的肉身中,回到異界里,愿靈魂得以安撫,愿親人得以安心?!蹦教煺Z不安地睜開眼,可另一根蠟燭并沒有燃燒,應該是折斷蠟燭之后導致引線粗糙過短的原因。越是緊張的時刻,就越容易出錯,屋子里所有的尸袋開始劇烈地掙扎,推尸車在強烈地擺動下,滾輪也開始運轉。慕天語嘆息著,沒有理會,又緊閉上眼,繼續默念著。
深入人心的音律戛然而止,胖大個兒擺了一個結束動作,瀟灑之極,右手高舉著麥克風(掃帚),左手叼著煙放入嘴里,他甚是享受著華麗帥氣的一幕,腦海里回蕩著歡呼雀躍的掌聲、尖叫聲??呻S后,他猛吸了一口煙,卻發現什么也沒有,茫然地睜開雙眼,呆滯地眼神里,左手的香煙不見了。咦,我的煙呢?他納悶地轉過身,空曠的長廊里,煙頭并沒有掉落。咚咚……咚咚……劇烈的響動聲仍浮現在自己的腦海里,胖大個兒疑惑不解,歌曲不是放完了嗎?他以為是耳麥出了問題,便將其摘下,可接下來,他思維如晴天霹靂,愕然地盯向停尸房里。哐當哐當的聲音,正是從里面傳來的。啪,掃帚掉落在地上,聲音響徹在長廊里,嚇了他一跳,懷著不安的好奇心,他顫抖地雙腿逐步挪動過去。
“愿靈魂得以安撫,愿你們的親人得以安心!回到異界去!”慕天語心里吶喊著,他猛地睜開眼,另一只蠟燭竄上一團火焰,總算是點燃了。與此同時,整個停尸房又安靜下來,慕天語喘著粗氣,抹了抹額頭的汗液,長嘆著,可真是有些緊張,差點釀成大禍。他翻爬起身,旁邊的死尸隨著剛才的掙扎,整個身子都露在了被打開的拉鏈之外,但皮膚表面,那團黑色的瘴氣已經消失了,他無奈地搖著頭苦笑,隨后將一具具冰冷的尸體又裝回袋子里。
然而就在這時,他表情淡然地回頭一看,手里還拽著一具尸體的胳膊,門口的胖大個兒如同是定格的畫面,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慕天語大驚,立即解釋道:“噢,真抱歉,我……”咚!一道沉悶的聲響,胖大個兒仰天倒下,嚇暈過去。慕天語凝望著倒地的龐大身軀,尷尬地說道:“我,我不是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