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翔舞心中百感交集,心思根本就不在朝祭上。朝祭雖說是由她主持,說到底不過也就是配合著國師,接替上兩輪儀式里神女的位子。她與國師并肩而立,香案前擺放著寫有奇怪文字圖騰的卷軸。國師似乎是照著這上面寫的經咒來念誦的。
來之前風千疏有交代過她主持朝祭的一些步驟和要領,應該是要她和國師輪流吟誦祭天咒文的。可他沒說過她這些經文是異國文字啊!不過沒準這些是玄葵國的古文也說不定。上古文字一般都類似于圖畫,這些文字看上去有點像甲骨文和楔形文字的綜合體。
不管這些到底是哪國字體,最重要的是她看不懂這些鬼畫符啊!這下怎么辦?!
“南無佛陀。南無達摩。南無僧伽。南無室利。摩訶提鼻耶。怛你也他。波利富樓那。遮利三曼陀。達舍尼。摩訶毗訶羅伽帝。三曼陀。毗尼伽帝。摩訶迦利野。波禰。波啰。波禰——”
正在宮翔舞兀自愁眉不展之時,身邊的國師已經念完了一段經文,并將卷軸往她這邊挪了挪,以眼神示意她接著念誦。
宮翔舞低頭往國師手指的地方一看,頃刻間眼前一晃,冷汗直流,大腦中突然傳來“砰”地一聲爆破聲,類似于打碎玻璃杯的聲響。
頭痛欲裂,她本能的按著頭彎腰駝背,幾乎連站立的力氣都頓失殆盡。風千疏見此剛想上前靠近,卻見她臉色已經微微轉好,正目不斜視的俯看著卷軸上的經文。
不一會兒,她就開始跟著音樂熟練的吟誦起了下一段經咒:
“薩利嚩栗他。三曼陀。修缽犂帝。富隸那。阿利那。達摩帝。摩訶毗鼓畢帝。摩訶彌勒帝。婁簸僧祗帝。醯帝簁。僧祗醯帝。三曼陀。阿他阿密。婆羅尼……”
一段終了又復一段,她的朱唇開開合合,吟誦出來的經文居然比伺神經年的國師還要動聽。真正應驗了那一句“說得比唱的還好聽”!她的低吟淺唱仿佛有魔力一般,讓在場的每個人頓覺一股子清風拂面,靈魂在煞那間被洗滌殆盡。
風千疏見她的眼睛自始至終都盯著卷軸,嘴里不停的念著咒文,看來并無不妥。這才收起踏出去半步的右腳,回到了朝列。
只有近在宮翔舞咫尺身邊的國師,在看向她的時候眼中劃過一絲絲詫異,臉上的表情卻看不出端倪。伺神已久,他已心如止水,一般情況下他都能夠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只是這一回,連他都在心里小小的吃了一驚。
宮翔舞,她壓根就沒有看過經文。自始至終她都雙目緊閉,惟有那張朱唇微啟著,不間斷的默誦著咒文。
國師還從未見過有哪個人能有此慧根的,竟能閉目默誦此祭天神咒。她是自小研習神界天書?還是……國師困惑的抬眼朝她望去,恰在此時,宮翔舞也正好吟完眼前通篇神咒。梵樂一轉,卻已到了朝祭之末。
國師一驚,她竟在短短須臾之間,將他需要吟誦的那部分內容也已誦完了?如此神速卻又與樂章配合的天衣無縫,她的道行竟是在他之上!
宮翔舞依舊雙目緊閉,忽而雙眉一皺復又平復。不過是剎那之動,快得身旁的國師幾乎要誤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閉目醒神,轉頭再看,她已然睜眼。
難道,剛才那一瞬間真的是他的錯覺?
年邁的國師不覺皺眉沉思,時不時將頭轉向她細細打量。
宮翔舞恰在此時轉過頭,用尷尬的目光望向國師,拼命的朝他擠眉弄眼。心中暗嘆:這國師看起來長著一張聰明臉蛋,怎么反應這么遲鈍!她都跟他以眼傳話好半天了,他怎么還不明白她想說什么?一看她這副樣子就不像是學過這種繁復古文字的人嘛!這都看不懂?
風千疏每次只看一遍就能懂了,這個老頭怎么反而愣頭愣腦的?
國師蹙眉仔細想了想,更加肯定自己剛才一定是一時眼花了。看看這位姬小姐一臉天真俏皮的模樣,在他看來根本就是一個心性還未成熟的大丫頭罷了。剛才還那么不分尊卑的頂撞姬丞相,現在又這樣不分場合的以眼神向他耍寶。果然剛才只是自己的錯覺吧……
想通此事的國師豁然開朗,朝她露出今日她所見的第一個笑容,微微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她的意思。
不就是為她保密,不讓別人知道她熟習經典一事嘛,他明白!
雖然不知道她為何要隱瞞自己這方面過人的天賦,但既然她有求于他,那他答應她便是了。惜才之心高人皆有之,何況她是他伺神這么多年以來,見到的最有慧根的一個人,更難得她還是一位女子。
朝列中的風千疏雙手緊緊握拳垂在兩側,怒瞪著祭壇上的二人,幾乎咬碎一口牙。
種種巧合擺在一起,致使他們倆一老一少兩個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眉來眼去了好幾個回合。更可氣的是,長年寡言不歡的老國師,居然還對宮翔舞露齒一笑?!真真是氣煞風千疏了!他們還有沒有把他放在眼里?!這個翔舞,當著他的面兒都能搭上一個糟老頭,她還想不想活了她!
終于,所謂的“眉來眼去”在國師滄桑有力的聲音中劃上休止符:“朝祭已畢,帝祭開始!恭請玄葵圣君,一代明主,吾皇萬歲——”
臺下眾人瞬間“嘩”的一下全部跪倒,動作整齊劃一,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宮翔舞迅速從祭壇上走下來回到朝列之首。這是風千疏千叮萬囑過的,帝祭是由至高無上的君王一人主持的,就連國師也只能在一旁候著當一個配角。也就是說,朝祭的時候,是由她接替了神女的位子,現在的帝祭,輪到國師接替她剛才的位子,將自己的主位空出來,由皇帝操控接下去的這輪儀式。
她一邊在自己的位子站定,一邊滿意的暗笑。想不到這個老頭子國師還有點可取之處嘛!不枉費她用眼過度向他傳遞心思,到了最后關頭他終于還是明白了她的用意,沒有為難她要她讀那篇經文。
只是……她不知道這樣也可以呢!朝祭少了一段經文,百官百姓們居然都毫無所覺嗎?就這樣宣布朝祭結束,真的沒問題嗎?
很顯然,暗自竊喜的宮翔舞正在為她能逃過一劫而心花怒放。是命運的捉弄還是單純的巧合?國師就在此時跪迎帝王,叩首在地,并未看見她此刻的神情。
一邊迎接著帝王的駕臨,他一邊在心中最后一次確認道:剛才定是自己看錯了。如此爛漫可愛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會露出那種空洞悲涼的眼神呢?
那一雙狹長的鳳眼,到底他是在哪里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