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靖王府。
淑嫆憂心重重的站在風千疏身后,心疼的看著這個已經憔悴到無以復加的兒子,想要安慰幾句,開口卻發覺喉頭堵塞,聲音一時停滯。
已經過了這么久,宮翔舞卻還沒有半點醒來的跡象。
自從三個月前她昏倒在祭天儀式上之后,風千疏就將她帶到了王府里親自照料。從喂羹喂湯到清洗身子,每一樣都親力親為,不假他人之手。
淑嫆對兒子的癡情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風千疏從小嬌生慣養,衣食住行哪一樣不是由別人伺候著長大的,哪里做過這等勞心勞力的下人活兒。這會兒卻為了宮翔舞把這些伺候人的事都給做盡了。
身為母親,她不是沒有心疼過阻止過,可她最后還是被他這份深情給折服了。她是一個母親,可她也是個女人。面對一個癡情的男人懇求她不要剝奪他照顧妻子的權利,她沒有辦法繼續以母親的身份加以阻止。
他說的沒錯。他只是想照顧好自己的未婚妻而已。是她的思想狹隘了。
于是她只能一邊忙著修書給以前的師門問究求助,一邊陪著他給他打氣。其實,她沒有把握宮翔舞會醒來。異體而居的靈魂一旦離開附體的身軀,很有可能已經穿梭到另一個結界,或者附在另一個物體的身上。她明知道這一點,卻不忍將真相告訴風千疏。她知道如今只有兩種最大可能,一種是床上的人永遠長眠,一種是人雖然醒來了,卻不再是宮翔舞。
“千疏,午膳……”淑嫆躊躇片刻,終是忍不住開口打斷了一屋的沉默。
“哦,是母妃啊……”風千疏被突兀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聞聲回頭見來人是他母妃淑嫆,朝她點點頭,“依舊送到房里來吧。”
淑嫆看著他對她僵硬的扯動嘴角,心口沒由來的一緊。她大概是如今唯一一個還能讓他笑的人了吧,如果剛才那個牽強的表情算得上是笑容的話。她站在他身后,少說也有一盞茶的功夫了,可他竟是如夢初醒般的剛剛才看到她。宮翔舞一日未醒,千疏就要失魂落魄一日。她一輩子不醒,他便會失魂落魄一輩子。
淑嫆嘆了口氣,憐惜的走到風千疏的身邊,輕拍他的肩膀:“會醒的。”
僅僅是短暫的三個字,卻能讓風千疏多堅強好幾天。他母妃曾是玄仙門的弟子,她說的話,他愿意信,哪怕明知道這很可能只是她用來安慰自己的話語,哪怕明知道這只是在自欺欺人。
“母妃,”風千疏轉過頭例行問道,“玄仙門有消息了嗎?”
淑嫆一怔,爾后將早已準備好的臺詞搬出來,熟練的道:“剛剛收到的消息,我師父來信說,已經找到了有關此類事跡的蛛絲馬跡,正在加緊召開師門大會研討,一有最新消息立刻通知我們!”
“是嗎?”風千疏卻不若她想象中那般心花怒放,低頭沉思了片刻之后,抬頭一笑,“謝謝母妃!”
“瞧你說的什么話!”淑嫆佯裝生氣的朝他翻了一記白眼,隨即笑著轉身,“飯菜趁熱吃了,我去你父王那兒轉一圈!”再不走她怕她會忍不住對他哭出來。
風千疏了然的點點頭,笑道:“母妃慢走。”
那個好不容易撐起來的笑容,在淑嫆離開屋子一剎那瞬間消失無蹤。
風千疏低頭望著床上的人兒,仿佛有一團巨大的棉絮堵在心口,悶得他呼吸困難。想哭,卻發現自己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吞下一口口水,卻發現吞進肚子里的只有苦澀。
輕撫她毫無生氣的臉蛋,往日她神采飛揚的表情立馬鉆了空子跳出他的腦海。他無奈的搖頭苦笑,對著床上那具完全沒有感知的身體喃喃自語:“你怎么這么調皮?就連你存放在我腦子里的回憶都是這么調皮,一逮著機會就往外冒……”
一屋的冷清回應他落寞的聲音,他突然發現自己的生活不知何時變得如此蕭索。這些皆因她而起吧。她來了,她帶來了一個世界。她走了,她抽空了他的一切。
如果早知道你會有離去的這一天,我不會放縱自己如此毫無保留的愛上你。因為,沒有你的世界,實在是太寂寞,太荒蕪了……
接下來又是一陣久到忘卻時間的沉默。
沉默之后,他輕輕的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母妃啊母妃,為什么你連說個謊都要被我拆穿?依你的性子,如果師門真有消息傳來,你會等到我開口問你了你才告訴我嗎?我……大概是三兄弟之中,最讓你操心的不孝子了吧……對不起……原諒我已經把整顆心都給了翔舞,沒有顧及到你們的感受……對不起……”
說到最后,他痛苦的把頭埋進了自己的雙掌之中,傳出陣陣干哭的嗚嗚聲。心底的悲痛根本無法用文字來形容,卻怎么都哭不出來。喉嚨灼燒般的痛,卻只會干咳。
她走了,他的心湖便如同一汪死水,一口枯井,再無任何水源可以滋潤,可以發泄。
淑嫆背靠房門,狠狠的咬著下唇,雙手緊緊的捂著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的哭聲驚動房內的風千疏。硬是讓自己的雙眼睜得大大的,想讓不斷上涌的眼淚逆流進身體。
她真的好痛她的千疏,也好心痛翔舞。那么開朗的一個姑娘,那雙靈動純凈眼眸不沾一絲塵埃,不惹一點俗世,心如明鏡,內外通明。那么好的一個女孩兒,上天為什么要讓她遭這種命?要讓她被命運這樣捉弄!
已經來了一會兒的風祀言,看著對兒女們的苦戀感同身受的妻子哭得如此壓抑,心痛得無以復加。靜靜的走到她面前,輕輕的抱住了她,將她的臉埋進自己的胸膛給予她力量。
他明白,她的感受他通通都明白!他又何嘗不是這樣呢?除了每日焦急的等待玄仙門的消息之外,他還要應對猜不透在想什么的風吟訣。
也不知道為什么,風吟訣會對翔舞這孩子如此在意,竟然每天都要詢問他有關翔舞的情況。每次一得知翔舞還未蘇醒,而千疏還在衣不解帶的照顧她的時候,他總會露出如同受傷的獸一般的神情。他從未見過風吟訣露出這樣的表情,哪怕他是看著他長大的。
這三個孩子……難道……
“王爺!王妃!”風祀言正兀自思索間,遠處一個家丁舉高手中的信函,正迫不及待的向他們倆跑來,邊跑邊激動的吼著,“王爺!王妃!信——玄仙門來的信!”
風祀言和淑嫆同時一愣,隨即一個臉上陰云盡散,一個破涕為笑,兩人一同朝那家丁投去期待的目光。準確的說——是朝他手中的那封信。
不料,那家丁還沒跑幾步,身后的房門忽然“砰”的一聲被打開,害得背靠門板的淑嫆險些栽了個跟頭。
一個人影一晃而過,再看,那家丁手中的信件不知何時早已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