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福伯的話,我在院子里沉思了好一會兒,雖然感到猶豫,但還是鼓起勇氣回到了房間里。前腳剛踏進房里,我就聽到了“啪啦”一聲,不用說,一定又是屋子里的瓷器遭了殃。可惜啊,那么名貴的瓷器都被他摔了個粉碎,真是一點兒不懂得珍惜,他這可是暴殄天物!
撫著心口小小地替這些瓷器惋惜了一下,我深呼吸一口氣,走進了里屋。果然,里屋已經是一片狼藉了。這個小屁孩兒還真是手狠,摔東西也不看看,怎么專找了貴的摔,可惡啊!
小屁孩兒似乎摔累了,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走到他身邊,裝作不在意地說了一句,“哎,醒醒,醒醒,紙筆都拿來了,寫休書吧。寫完了再睡。”
他聞言,睜開眼睛的同時身體似乎微顫了一下,雖然動作很輕微,但是我還是注意到了。顫抖,是因為害怕么?他在怕些什么呢?
隨即他便回復了先前的冷硬神色,坐起了身子,道:“拿紙筆來,我寫給你!寫完你就走,跟著你那小情夫走得遠遠的,哼,再別讓我見到你們,要不然我就……我就……”
“呵呵,你就怎么樣?”哈,說云楓是我的小情夫,他以為自己很大么?
“不跟你啰嗦了,拿紙筆來!”他惱怒地催促道。
“哦,紙筆我放在外間了,你出去寫吧。”我聳肩說道。
“蘇綢羽,你……你這個可惡的女人,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敢使喚本少爺?你自己去拿,休想本少爺走動一步!”他盤腿一坐,那樣子哪兒還有安家小少爺的樣子,分明就是一個鬧脾氣的小孩兒。唉,福伯說得對,他到底還是一個孩子呢,我跟他較什么真兒啊?
我聞言笑了,有了戲弄他的興致。雖然不再跟他較真兒,但是沒說不戲弄他,他剛才罵我罵得那么難聽,現在總要付出點小小的代價吧,再說他還摔碎了那么多頂好的瓷器呢,也算是我為它們小小報一下仇吧。
“不敢去外屋寫?呵呵,你這么不情愿,難道是舍不得我,不想去簽那休書不成?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就明說,我……”我樂呵呵地說著話,偷偷去看小屁孩兒的臉色。他的眉心蹙了起來,臉色也漲紅了,不知道是羞成了這樣還是氣成了這樣,總之那樣子是可愛得很。我突然壞心地發現,把戲弄他當成是一種樂趣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
“胡說!”他氣怒地拍了一把床鋪,猛地站了起來,道:“你不用激我,去就去,別以為我不敢?”
他說完,利落地跳下了床去,也不顧自己還光著腳就要往外走。一不小心,他的腳竟然踩在了一塊兒碎瓷片上,他忍著沒有叫出聲來,但是我離他不遠,即使是他的一聲悶哼我也聽得清楚。這個小屁孩兒還真是拗得很呢,已經疼成那樣了,卻還是死要面子不肯吭一聲。他停了下來,任由腳下的血水汩汩流淌,染紅了大片地面,蜿蜒成一條細細的水流。他是真的傻了,怎么還傻傻地踩著那碎瓷片不動彈?
“安少瑾,你……”我還沒說完,卻見他的眼角居然滑下了淚滴,滴滴嗒嗒的淚水與他腳下的血水融合在一起。
“傻了啊你,快過來坐下!”我急急把他拉到了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小心地抬起他的腳,掏出絲帕為他擦拭腳上的傷口。不多一會兒,我的白色絲帕就被染成了紅色。抬眼看他,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娃娃般任由我擺布。看到這樣的他,我覺得心里一陣一陣地疼。
我不該戲弄他的……
“安少瑾,對不起……”
他聞言終于回過了神來,沒有焦距的雙眼看向我,頓了一會兒,平靜的臉上突然浮起了怒氣,猛地一踢腿,將我踢坐在了地上。這一下力道不小,我疼得悶哼了一聲,他見我摔倒了,臉上有了些緊張的神色,卻故意裝作一臉冷漠的樣子。
“你有話就好好說啊,發這種小孩子的脾氣算是干什么?”我有點兒生氣,瞪著他的眼睛說道。他也怒視著我,兩個人誰也不肯讓步。
沉默片刻,還是我先軟下了脾氣,因為終究還是不忍心見他的腳底血流如注的樣子。端了一盆水來,我小心地為他清洗了傷口,然后找來了干凈的紗布為他包住了腳。一番整理之后,他的樣子終于不那么狼狽了。看來地上的碎瓷片存在很大的威脅,我嘆了口氣,又將地面整理干凈。自己都開始佩服自己的耐心細致了,到古代不過兩三天,我真是被他磨平了不少。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我在房間里忙來忙去,蹙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忙活完所有的一切,我長出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而一直沒開口的他也就在這個時候平靜地對我說了一句,“蘇綢羽,拿紙筆來,我寫休書給你。你走吧。”
平靜得近乎死心的語氣,聽起來滄桑又孤寂。雖然認識他的時間不長,但是我總是能感受到他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一種憂傷氣息,這種氣息似乎是與生俱來的。這樣的他很容易激起別人的保護欲和安慰欲。
見他已經從剛才的暴躁中平靜了下來,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了他的身邊,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卻沒有說話。他似乎被我盯得不自在,別過了臉去,臭著臉說道:“你沒聽到我的話?去拿紙筆,我給你寫休書!”
我聞言笑笑,道:“我現在不想要休書了,剛才是逗你玩的。安少瑾,你傻子啊,我好不容易才嫁了出去,怎么可能輕易讓你把我休掉?”
他聞言,猛地看向我,剛剛平復的面部表情波瀾乍起,怒氣更勝剛才,“蘇綢羽,你耍我?”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他的表情又是一變,突然苦笑著自言自語起來,“好啊好啊,你耍我吧,盡管耍我,反正我是個廢物……你就耍個夠吧……”
他這個樣子和語調讓我覺得生氣,只是一句話就把他打垮了么?
“我不走。”我壓抑住自己的怒火,平靜地說道。
這話令他詫異,抬起頭來自嘲地對我道:“你不走?留下來跟著我這個廢物做什么,耍我?哼,走吧走吧,反正沒有人會在乎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我習慣了……”
他的聲音和語氣都更淡漠滄桑了一些,讓我有種錯覺在跟我說話的人并不是一個只有十五歲的孩子。他到底經歷過什么,竟然讓他小小年紀就已經像一個歷盡人世滄桑冷暖的老頭兒?
“安少瑾,在你說完剛才那句話之后我同意你的說法了,你就是一個廢物。”我瞪著他的雙眼,嚴肅地說道。
他聞言,馬上憤怒地瞪起眼睛看我,眼神中是毫不掩飾的火氣。看見這種人有多矛盾了么,自己說自己是廢物就可以,我說他就瞪眼了。不過也是,自己說自己一回事,聽到別人說自己是廢物就又是一個感覺了。
“你憑什么這么說我?”他怒問。
“不是你自己說的么?”我若無其事地反問道。
他聞言攥緊了拳頭,看那氣憤的樣子似乎隨時要揮起拳頭來打我一樣。拳頭微顫了一會兒,他還是松開了,一臉無力和疲憊。
幾乎是求饒的口氣,他對我道:“蘇綢羽,別耍我了……”
“安少瑾,你打起精神來聽我說。如果你爹的一句話就打敗了你,讓你萎靡不振,不要怪我說得難聽,這就是廢物的表現!要證明自己不是廢物不是說說就可以的,最好的方法就是用自己的行動去向別人證明你不是,懂不懂?”
他聽了我的話,平靜地別過頭去嘆了口氣,孩子氣地說道:“福伯干嘛要多嘴,可惡!”
知道他的脾氣有軟化的趨勢,我趕緊趁熱打鐵道:“福伯也是關心你,你不該這么說他。安少瑾,你很聰明,我想我說的話你都懂是吧?你想想我說的話,覺得沒有用你可以不聽,但是如果覺得有用的話,我希望你好好去想一想該怎么做,需要的話,我愿意幫助你。”
也許這個家伙捕捉重點的能力有問題,在我說了那么一大段連自己都受了鼓舞的話之后居然呆呆地問了我一句,“你會陪著我一起?”
這個問題問得我很遲疑,猶豫片刻之后只能不確定地說道:“恩……”
不是我不想確定,而是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在這里呆多久。而安家,也似乎并不適合我長久地留下。即使留下來,我和小屁孩兒的關系又該何去何從呢,難道守著一個夫妻的空名一直走下去么?不行,這對雙方都是傷害。對未來,我實在有著太多的不確定了,所以,我無法回答他。
他無法知道此刻我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在我說出“恩”字之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的眼睛盯著一個不知名的方向,口中叨念的話似是在對我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蘇綢羽,其實……我很怕孤獨……討厭一個人!”
我相信,不止是我,所有這個情況之下聽到他用這種語氣說這話的人都會為他心疼,保護欲驟起。我的心臟不夠強,承認自己受不了這極為煽情的一幕,雙拳握緊,我在心里掙扎了幾秒鐘之后,肯定地說道:“我會陪著你。”
此言一出,他馬上笑得如同一只偷了腥的貓一樣,明媚的笑容燦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