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府新添小姐的消息被木大夫人董氏、木二老爺并夫人岳氏、木老太爺并老夫人岳氏知道后,紛紛讓女眷帶著丫鬟婆子媳婦子來了雅園。
木府圣眷正隆,整個家族都引以為傲。木老祖宗莫氏治家有方,膝下只得一兒——木老太爺木厚忠,其妻岳氏也是大家門閥。岳氏育有三子一女,便是木大老爺、木二老爺、木三老爺并木四姑奶奶。木老太爺年輕時還納過三妾,卻只得一個庶出的木五姑奶奶,嫁到平原郡秦家做了續弦。
木大老爺木載樸,如今是圣上眼前的紅人,掌管著天下三十八郡其三的賦稅收入,是戶部有名的純臣。因供職京中,便只有圣上發恩時才能歸家。其妻董氏作為長子長媳,是斷斷不能離了雙親的,便留在了代郡,育有長子嫡孫木詡謹、二子木詡詎、三女木靈詞。因著自家男人身邊無人,董氏賢德,自送了兩個通房丫頭過去,抬舉成了妾,也育有兩子木諾、木詢。
木二老爺木載杼,奉母命娶了木老夫人的侄女,自己的嫡親表妹岳氏。前頭生了兩個女兒,盡都亡了,到第三子上,卻得了個身子羸弱的木詡誥。岳氏潑辣,木二老爺求子心切,也不堪忍受岳氏的性子,偷偷養了個外室,生了兩個兒子。紙包不住火,被自己母親知道了。木老夫人想到是自家親生骨肉,雖疼惜自己娘家侄女兒,卻也沒辦法,接了兩個孩子當庶出的養。至于那外室,木老夫人給了她一筆錢,攆她出了代郡。這倆庶子便是二房的木議、木論。
木三老爺木載梓,是木老夫人幺子,最得木老夫人寵的,年輕時候恃才傲物,與岑氏在元宵節時偶遇,一見鐘情。托了自家母親前去提親,木老夫人雖不喜岑氏出身商家,不及木家官家身份高貴,倒也不愿拂了兒子的意,到底讓岑氏進了門做了三夫人。岑氏多年不孕,木老夫人幾次要往木三老爺房里放人,都被木三老爺擋了出去。久而久之,木老夫人也歇了心思,只盼著岑氏早日產下一兒半女,也好向祖宗交代。
皇天不負苦心人,岑氏終于在嫁入木家近十年后,生下了木三老爺第一個孩子——雖然只是個女孩。
這時,距離木府上一個嬰孩出生,已有八年之久。
木佳與奶娘保持著一段距離,嘴里吮著奶,眼睛瞇成一條線慢慢感受著光線。最開始木佳就初步判斷——自己投生在了古代,另外,估計自己家還很有錢。
木佳仍記得自己今生的“爹”興沖沖地跑進來,給了她一記力度頗大的吻,她驚了下,放聲大哭。
帥哥,不帶那樣兒的,仗著親緣吃我豆腐!
不過聽著自個兒父母蜜里調油般地說著話,木佳還是很滿意的,第二次判斷——不錯不錯,夫妻感情和睦,沒有家庭缺陷。
可惜木佳高興地太早。當她置身于一片脂粉味中時,木佳悲催地第三次判斷——這是個大家庭啊大家庭……
然后木佳更為悲催地——尿了。
木佳適應性極強,既然來到了新的地方,有了新的人生,就該風風火火地活下去。從此以后,木佳這名字,就離開自己吧,自己今后就是木靈語了。
她出生那天正是立秋,自己母親在花園里散步,走得有些累了,就在園子里坐了歇著。卻不想她就那么毫無預兆地蹦出來了,把自己父親驚得不行。
她記得父母在她出生后的第一次對話,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聽到父母的對話是這樣的。
“霜娘,辛苦你了?!?/p>
“相公,我不辛苦,產房血氣重,你還是出去吧。”
“這有什么,你替我生兒育女,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嫌棄。”
一陣衣衫窸窣聲后,女聲復又響起:“我只生了個女兒,娘她會不會怪罪?”
“別擔心,有我在?!蹦新暤溃骸皩α怂铮€婆不是說還有半個月嗎?怎的孩子就提前生了?”
“呵呵,大抵是耐不住寂寞了,這眼見著就是秋天了,她大概想看看咱莊子里的糧食熟了沒有,好替她爹拾掇拾掇?!?/p>
“說不準正是這個理兒。這孩子出生的時間也太準了,正是立秋,要不是爹他先就給孩子訂好了名兒,叫靈語,我還想著不忌諱,就叫靈秋豈不很好?!?/p>
“爹定了名便算了,咱們做晚輩的,別拂了爹的意。”
“咱們府上現在就只有兩個女娃,一個是大哥家的靈詞,一個是我們的靈語,合在一起不就成了‘詞語’?爹也特會省事兒,年前二哥接回來的那倆小子,也就那么叫,木議、木論,我說爹是渾起的名,爹還耍賴不承認?!?/p>
“爹也是為二哥好,兩個庶出的兒子能得爹親自取命已是了不得了,想來二嫂不會太過為難他們,好歹二哥那外室也走了不是?!?/p>
“話不說這樣說,哪有渾起的名兒……哎,怎么說我們的事兒說到二哥那兒去了,不提這個了,還是看看我們的小寶貝兒的好……”
木靈語從中得出第四個判斷——木老太爺,也就是自己的爺爺,是個老小孩。
木靈語出生三天,身子養得壯實了些,就被自家爹爹抱出了產房。因著木靈語還沒睜開眼睛,木三老爺有點兒急。
雖說木靈語是木三老爺的第一個孩子,但她覺得自家爹爹還是挺上道的,至少抱孩子這一點還是有板有眼沒啥差錯。
木府大廳。
木三老爺抱著微微有些渴睡的木靈語進了去,身后跟著幾個丫鬟婆子。木家老祖宗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廳高座,身上一件素凈的煙云羅猞猁嵌袍子沒有一點褶皺地貼在她身上,略顯富態,頭上銀絲占了大半,梳得勻勻整齊。雖已年近七十,卻精神很好,眉骨矍爍,雙眼精明。
廳堂里雕花楊木椅條凳線條流暢,端端坐了木府另幾大主子、少爺小姐。見到木載梓進來,俱都把眼珠子黏在了他懷里的嬰孩兒上。
“給老祖宗請安,爹娘安好。”木三老爺木載梓微微屈膝福了身,笑道:“今兒大家都來了?”
“你這孩子,怎么自個兒抱著孩子?”木老夫人岳氏搶上前去抱過木靈語,嗤道:“一看就是疼孩子的,身后那些丫鬟也沒眼力勁兒?!?/p>
身后眾人聽聞,忙告罪退下。木靈語的奶娘安氏惴惴不安地隨在木老夫人身后,低低瞅著她懷里的木靈語。
“姐兒身體可好?”木老祖宗笑道:“我這個做祖奶奶的還沒抱過曾孫女兒,抱上來我看看。”
“是,老祖宗?!蹦纠戏蛉诵⌒囊硪淼乇Я四眷`語上去,木家老祖宗穩穩地抱了過去,看著昏昏欲睡的木靈語,笑道:“一看就是咱們家的,瞧這小模樣,跟她爹一個模子印出來的?!?/p>
木老夫人忙附和:“可不是,要說老三好不容易得了這么個孩兒,長得要不像老三,那還像什么話兒。”
“是這個理兒”,木老祖宗道:“對了老三,你媳婦兒怎么樣了?”
“回老祖宗的話,她身子還好,沒什么大毛病,就是覺得在房里悶得慌?!?/p>
“悶也得好好待著”,木老祖宗逗著木靈語,道:“這女人生孩子,就是從鬼門關前走一圈,讓她好生將養著,咱們家好不容易又添了一口人,全是你媳婦兒的功勞。”
木載杼笑道:“是,老祖宗?!?/p>
坐在東階下首的木老太爺直往上瞅,見那小嬰兒也不哭也不鬧,“呵呵”一笑,道:“娘,你也給兒子抱抱小孫女兒?!?/p>
木老祖宗嗔了他一眼,罵他沒眼沒皮,還是把木靈語遞回木老夫人懷里,讓她抱給孩子她爺爺看看。
“得兒,得兒”,木老太爺彈舌逗弄著木靈語,呵呵直笑。
“瞧咱爹喜的那樣兒”,一個極尖銳的女聲傳來:“不過是個丫頭,又不是小子,說白了到最后還不是別人家的,也不知高興個啥勁兒。”
這話一出口,廳堂霎時靜了下來。那說話的人似乎也覺出自己這話有點兒得罪人,忙賠笑道:“兒媳心直口快,爹知道我沒啥別的意思……”
木老太爺不輕不重地哼了聲,瞅也沒往她那兒瞅一眼,繼續逗弄著木靈語。
木二老爺木載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低低罵道:“瞧你那張嘴,真給爺丟人!”
木二夫人岳氏頗覺委屈。她只覺得自己也是生過女兒的,而且還是兩個,只不過沒立住。當初自己生女兒的時候也不見木老太爺那么高興,她心里便覺得是老太爺跟老祖宗都偏著三房。自個兒男人夾在老大跟老幺中間,上不去下不來,連帶著自己也不受寵,更是懊惱。
“今兒是個好日子,姐兒出生也三天了,該準備洗三兒了?!贝蠓蛉艘姎夥諏擂?,出來打圓場:“這日天氣還不錯,姐兒不至于凍著,三弟,都準備好了吧?”
木載梓就坡下驢:“大嫂說的是,都準備好了?!?/p>
“那就好。我昨兒就給你大哥去了信,告訴他姐兒出生的事情。這是咱家的一大喜事兒,你得好好照顧你媳婦兒,她可是咱家的功臣。”
“弟弟省得?!?/p>
“說的是這個理兒”,木老祖宗笑道:“孩子叫靈語是吧?靈詞總算是有個妹妹了。”
“是,老祖宗?!币粋€明眸皓齒的女娃站了起來,約莫有十歲上的年紀,身上罩著雕絲紫色彩雀霞帔,如玉般的臉上漾著淡淡笑意:“三嬸嬸那么美,更別說三叔叔是那么玉樹臨風的人物,想來妹妹以后相貌也不會差。靈詞以后有福了,得了那么個漂亮的妹妹。”
話說出口,廳中的人都笑了,就連剛才尖刻的岳氏也笑道:“詞姐兒那張小嘴就是那么甜,瞧把老祖宗給哄的?!?/p>
木老祖宗笑道:“咱家的女娃都不輸給男娃。謹哥兒也十五了,眼見著就要娶親了,越家那丫頭是明年及笄吧?”
“老祖宗可記錯了,越家那姑娘今年才金釵之年呢!”董氏聽到提及她兒子,甚是高興:“謹兒說了,等他秋闈過了,考上了舉人,再談婚嫁的事。”
十五?及笄?金釵之年?秋闈?婚嫁!
最后一個詞徹底把昏昏欲睡的木靈語嚇醒了。媽呀,十五歲就談結婚的事情了?
這一震,木靈語悲哀地羞澀了……嬰兒的自制力怎么那么差!
“呀!姐兒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