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靈語直覺這事兒沒那么單純。她的堂姐,亦是木家嫡女,八年前進京,五年前入宮為女官,四年前被封為美人,之后一級一級加封,現在已是貴嬪。榮寵甚厚,若不是沒有子嗣,估計還會晉封。
雖說這些年她也有來信,大多是囑咐叮嚀的話,卻從來沒有特意提過她,又怎么會忽然就要讓她去京里相陪呢?木靈語實在想不通,回蹴鞠場的路上還緊緊鎖著眉頭。
而另一頭,岑氏在木靈語走后哄睡了木詡談,與芬兒二人說著話。談到木詡談有些發熱,便叫來他的奶娘囑咐了些注意的事情,讓他多吃點兒清熱敗火的東西,便讓她出去拉上了門。
芬兒遲疑地看了看岑氏,斟酌道:“夫人,那宋婆子還在客房等著呢。”岑氏冷笑一聲:“等著便等著,難不成她一個下人,還得讓我恭謹地伺候著?”
芬兒勸了會兒,還是道:“到底是老夫人派來的人,這面子里子還是得顧著,這要是晾在一邊兒不管不顧的,她回去跟老夫人這么一說,怕是老夫人又要對夫人有意見了。夫人平時都理會得的,怎么這會兒倒是犯上了糊涂。”
岑氏嘆了口氣,撫額直罵:“這都叫什么事兒!她說什么就是什么,這么多年了,我哪有一樣違背的!現在倒好,算計算計,倒是算計到我們語兒頭上了!合著在她眼里,這女兒就跟個草一樣,隨意就打發得?你說她怎么就一點兒事理兒都不明白?當真是娘家人比本家人親,她嫡親的孫女都比不過她娘家甥女一根手指頭!”
芬兒見岑氏越說越不像話,話里邏輯都沒了,忙撫著她胸口順著,勸道:“夫人莫生氣,小心氣壞了身子,姐兒可還等著你給她出主意,哥兒這還小病著呢……”
岑氏順了順氣,長吁道:“我也就發發牢騷,這些話在老爺面前我也是不敢說的,那畢竟是他的娘。你倒是聽我倒了大半輩子的苦水了,辛苦你……”
“夫人說的什么話。”芬兒略感心酸:“芬兒跟了夫人,是交了好運道……”
“哎,你也甭說那些。”岑氏拍了拍芬兒的手,問:“這些都不說了。依你看,到底是不是詞姐兒發信來要語兒去京里?”
芬兒皺眉略停頓了下,道:“恐怕京里的確是有信來的,但到底是不是這個意思,可就不知道了。”
“說的也是。老夫人既然打了這么個旗號要讓語兒進京去,必是京里的確提及了的。哎,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個說法,畢竟這些年詞姐兒進宮去我們也不知道她變成個什么樣兒……”
“總歸不會害了小姐吧。”芬兒安慰道:“再者說了,小姐才八歲,能有什么算計的。”
“還是防著點兒好。”岑氏沉吟道:“芬兒,你待會兒去給曾氏仔細交待著,讓她多多留心,可不能離了語兒半步。”想了想,又道:“叫那宋婆子來。”
芬兒答應著去了,岑氏掏出那三封信又仔細看了起來。心里暗罵的同時少不得又得細細籌劃。
木靈語到蹴鞠場的時候,秦慕楓他們隊已經和馮堯他們隊進行了一半了。木靈語的攤子早就收了,這下站到了場邊高地上看著底下奔跑的人,拉過身邊一人問道:“現在幾比幾了?”
“三比二!”那人興奮地道:“真精彩啊!這陣型太變化了,一方屢出奇招,另一方卻穩如泰山,看得人真是熱血沸騰啊!”
場上歡聲雷動,群情激奮,木靈語踮著腳直往場上瞅,又拉了拉那人,道:“誒,你多給我說說。”
那人不耐煩地揮開她說:“看得正起勁兒呢!你往上邊兒走,人小好往里頭擠。”
木靈語倒是想站高些,可是她哪兒站得高?再往上邊兒倒是能看見,可是這隔得也太遠了,能看得清楚才怪!木靈語恨恨地嘀咕了幾句,繼續問道:“你總該先告訴我,三比二是誰三誰二啊!”哎,怎么覺得“誰二”這話聽起來那么喜感……
“喏,綠色勁裝,帶著綠色頭巾的那隊進了三顆球,白色那隊進的兩顆。”那人忙乎乎答了句,忽的叫道:“好!”
原來是綠色那隊一人帶球越過三人,直逼后場而去。門洞前的守衛左右挪步,五個后衛欺上,連成一線阻攔。后邊沒有人前來接替,那人卻始終穩穩控著球,見突破不易,連續倒腳,球在他腳上顛來顛去,卻始終不離。場上一時呈現膠著之態。
木靈語終是爬了上去,站在最高處看著鞠城下的“戰爭”。只見那人忽然將腳前的球用腳后跟往后一敲,避開了前面前來搶球的對手,再迅疾地往右一勾腳,鞠球順著他的方向往右一挪,那人閃身一避,重新控球。正當大家驚呼其腳法出眾的時候,那人腳一頓下,將球挑了起來,雙臂舒展,腳上用力,那球便飛速而去。
木靈語看到的,便是一個弧形完美的拋物線。角度如此刁鉆,成斜三十度攻入那空中門洞,好幾個對方后衛欲要阻攔卻不得,只能涂自嘆息。
“嘩……”眾人頓時鼓掌吶喊,聲音嘈雜奇大,木靈語隱約聽見有人說“四比二”,想來便是分數了。正待看清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進球之人是誰時,那人轉身面朝著木靈語這邊兒微微一揚手,手臂上綠色的飄飄錦帶無比耀眼。
木靈語本是看不清那人的,卻不想竟然在腦海里描摹出了那人臉的輪廓。一個冷然的男子,面目硬朗,眉眼深邃,卻薄唇緊抿,帶著一絲煞氣。眼如深海,似是吞噬了風暴浪雨,將一切不幸與苦難凝于其中,漸漸沉寂,卻又如光華之日,耀可奪目。
她從來都知道秦慕楓不是一個平凡的人,卻不想在這一刻竟然會覺得他宛若一個天神。就算前世瘋狂癡迷卡卡這個俊朗癡情的足球巨星的時候也從沒覺得他是從天外而來,卻在這世看到秦慕楓揚眉淺笑伸手示意的時候涌現出這樣一個感覺——他如天將,高不可攀。
木靈語忽然就自卑了,她雖然知道自己的那些計謀與陣型、腳法能贏得了一時,但見到秦慕楓臨危不亂,有足足五名后衛和一個守門之人阻擋他的時候仍能氣定神閑攻入一球,不得不仔細想著——就算是贏了慕容清,對上秦慕楓卻也是毫無勝算的。
這場比賽最終敲定了比分為六比二,秦慕楓獨下三球,就連鐵勉也遙遙望著他嘆息說:“無人可比矣。”這句話讓木靈語心里更為緊張忐忑,連帶著這一日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鐵勉與慕容清他們的比賽在第二日,待決出勝者,第三日便是決勝局。木靈語在下午鐵勉與眾人商量對策時,期期艾艾地說:“各位……我想給咱們隊起個名字。”
“起名字?”隊長汪勝疑道:“別的隊都沒有名字的……”
“隊名的作用很重要。”木靈語仔細解釋道:“隊名作為一隊的象征,代表著一個隊的精神與力量,大家想想,若是當我們在場上奔馳的時候,有人大喊著我們的隊名,是不是要比單單喊我們某個隊員的名字更為鼓舞人心?”
鐵勉驚奇地叫道:“這是個好法子!到時候鼓舞的就不單單是某一個隊員,而是全隊的人!這樣下來,一定會士氣大增!”
木靈語忙點頭:“對對,山長說書院考核的內容不是有考協作默契的嗎?單單歡呼鼓舞一個人,未免會讓其他隊友心生黯然,但是叫一個隊的名字就不一樣了!全隊的人都能將情緒調動起來,那個時候才是真正的一鼓作氣勢如虎,萬夫亦不能擋了啊!”
一席話說得眾人連連點頭,汪勝甚至激動地雙眼含淚:“若有這樣一個隊名,便是我們一生攜帶的標志了!”其余隊員也連聲附和,只鐵勉愁著臉說:“可是起名字談何容易?既要有氣勢,還得剪短,我文章做得很差,怕是想不出來。你們想想,叫個什么名字才好?”
隊員們紛紛絞盡腦汁,有說“虎隊”的,有說“必勝隊”的,還有那等詩意些的學子提議說叫“臨巔隊”的,都被木靈語一一否決,要么說名字不夠響亮,要么說俗氣,要么就說響亮有余,大氣不足。
鐵勉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心中一動,問:“你可是有什么好的名字?莫再裝腔作勢,快說出來給大伙兒聽聽。”
木靈語笑笑,心想還是瞞不住這個老狐貍一般賊精的人物,問道:“大家穿的是什么色調的隊服?”
汪勝答道:“歷來是一個隊一個顏色,在場上方便辨認。我們隊最初選色的時候去得晚了,沒拿到正統色,赤、綠、青、藍、紫都被人選去了,其余的雜色也選得差不多了。當時的隊長覺得剩的顏色不夠亮,在場上不醒目,所以都沒有選。直到現在,我們穿的還是雜色服,兩色夾和。”
“那這兩色是哪兩色?”
“赤、黃。”
“兩色若是糅合,卻是何色?”
“橙?”
“對了!”木靈語跳起來,雙眼瞇瞇笑:“要起得大方,要有氣勢,要能體現出我們的隊服、隊友,必是這個名字才能稱得上是巔峰之名!”
鐵勉被木靈語說得心動無比,立馬問道:“莫賣關子,且說到底何名?”
“此名曰——橙色軍團!”
“嘩……”一群人倒地的聲音,讓木靈語本激動無比的心情霎時冷卻。她不滿地看了這些人一樣,斜眉而問:“有問題?”
“那個……靈語啊……”鐵勉無奈道:“為何要用‘軍團’二字?這豈非名不符實?再有,四字之隊名,會不會過長了?”
“我覺得很好!”木靈語雙眼冒光:“這四字一出口,聲勢就出來了!我還想到鼓勁兒的喊法呢!”
“什么喊法?”
“橙色軍團,嗒嗒,嗒嗒嗒。橙色軍團,嗒嗒,嗒嗒嗒!”木靈語邊說邊拍手打節奏示意:“再像這樣,一二、哦,一二、哦,橙色軍團,嗒嗒,嗒嗒嗒!說‘哦’的時候原本拍掌說‘一二’的雙手舉起來,說‘嗒嗒’的時候也拍掌,這樣就有勁兒了!要是全場的人都替你們拍掌打節奏,齊舉手叫隊名,你們想想會是個什么樣子?難道不覺得很酷,很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