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靈語跟著奶娘進岑氏屋子的時候,岑氏正在哄著木詡談喝藥。大碗的藥汁犯黑,遠遠就能聞到藥獨特的苦澀味道。木詡談扭著身子,憋得臉通紅,嘴緊緊閉著不肯喝。他的奶娘呂氏眼巴巴地在旁邊兒看著,也幫忙勸著,偏木詡談就是不張口,看那樣子,再要逼他喝藥,他便要大聲哭起來。
岑氏哄不住,把端著的藥碗擱在了一旁小幾上,抱過木詡談拍著,道:“談兒聽娘的話,把藥喝了,喝了藥才不生病了,才不難受。”邊說邊對著進屋來的木靈語二人微微點頭。
木詡談閉緊了嘴,眼睛都要紅了,嗓子里“嗚嗚”地,像是個小小困獸。無數說不出的委屈、傷心、疼痛從中傳遞出來,讓岑氏又是心疼又是心酸。
“乖啊談兒,娘知道你不喜歡喝藥,可這病著就要治啊。一口氣喝下去就好了,娘給你準備了甜水的,是酸梅湯呢,喝下去一會兒就不苦了……”
木詡談猛烈搖頭,手都用上了,直直捂著嘴。
岑氏差點要掉眼淚了:“你這孩子什么都好,又懂事又聽話,怎么就在喝藥上偏要跟娘犟著呢!再這樣,娘可就要狠狠心灌藥了……”
木靈語在旁邊兒看著,一邊心疼弟弟可憐兮兮的模樣,一邊又瞧著母親無可奈何而覺得擔心,怕真給弟弟灌藥。于是就忽然想起自己前世的小時候。
那時候她身體一向很好,很少得病,但一旦得病,便不怎么快好。那會兒都是吃西藥,一個糖丸,外邊兒是糖衣,里邊兒才是藥,用吞的,根本不會受什么喝藥之苦。但俗話說“西藥治標,中藥治本”,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什么,她打小就不會吞西藥,寧可喝中藥。要是遇上是小感冒這種小病,更是直接等著她自個兒好就行了。就連闌尾炎開刀做手術,術后也從來沒有吞過藥,囑咐醫生時候還說讓醫生多扎幾針,沒事兒,就是別開藥給她吃。
弟弟不喜歡喝中藥,那么用西藥如何?
當然這里是沒有西藥的,但藥丸子應該是有的吧?只是看電視上,古代的藥丸子都偏大,弟弟還那么小,恐怕也是吞不下去的。
略想了想,木靈語沖岑氏道:“娘,給弟弟吃藥丸子吧?他喝不下去有什么辦法,就算是硬灌了,也擔心會不會再吐出來……”
“哪有什么藥丸子!”卻不料岑氏道:“這搓成丸子的都是些糕啊、花啊的東西,那是女人家美容養顏的。還沒聽說過治病要用藥搓的丸子的。”
木靈語詫異地望向曾氏,見曾氏朝她點頭才恍然:原來這里沒有藥丸子啊!
木靈語頓時便對岑氏道:“既然沒有,那便搓一個丸子好了。這藥有些什么藥材都給找出來,切碎了熬成汁兒……”
“倒還真是個法子。”岑氏笑了下望著她道:“可是這丸子怎么才能搓成?那些湯湯水水的能凝成硬些的丸子?”
木靈語尷尬地搔搔頭,想了下道:“我去找李大夫問問,大夫定能知道怎么弄的。”說完便往外跑,岑氏攔都攔不住。自己抱著木詡談丟不開手恰巧芬兒因怕藥灑了又端了碗藥進來,岑氏便吩咐芬兒去醫廬看著點兒,芬兒略一猶豫卻也答應著去了。
芬兒到醫廬的時候正巧看到木靈語拉著李大夫嘰嘰咕咕說著什么,那李大夫一臉放光的的表情,眼睛里閃著銅錢光,亮閃閃的,芬兒當即打了個噴嚏,也不知是被他那副模樣嚇著了,還是被前頭這詭異的一幕給鎮住了。
這李大夫原名李瑴安,無父無母,也不知是從哪兒學得了一身醫術。當初書院招夫子,順帶也招大夫,他一身破爛就來了,雖說穿得很寒磣,但也收拾地干干凈凈的。書院派人考察了他一番醫學之道,覺得他沿醫用藥都很是不錯,書院也不是那種踩低捧高的,也就讓他進了書院做了大夫。這幾年他算是站穩了腳跟,一身輕松,穿得倒也像模像樣了。
李大夫聽得噴嚏聲,忙轉過身來看,正巧芬兒因打了噴嚏正舒服,臉上表情自然很是輕松。又因為走了一大段路,臉曬得有些紅撲撲的,倒也襯得她人美了幾分。李大夫頓時怔怔望著她,聽到木靈語假意咳嗽才回過神來,卻傻了吧唧地來了句:“芬兒啊,這幾年你越發漂亮了……”
木靈語聞言當場就笑了,而那芬兒卻是死勁兒跺了跺腳,滿面嬌羞又嗔怨,不理會他,直接對木靈語說:“小姐跑那么急,我都攔不住。夫人那邊兒擔心讓我來看看。小姐你沒事兒了吧?跟芬姨回去吧。”就上前拉過木靈語的小手,瞪了李大夫一眼就要走。
李大夫哪肯?瞬時就拉住了木靈語另一只手,鼓著眼道:“我還沒跟丫頭說完呢,你說走就走啊?”
“李瑴安!”芬兒惱怒地要去扯木靈語被他抓住的手,急道:“男女授受不親,你拉小姐做什么!”
“又不是什么大姑娘,她才多大?”李大夫不在意地去擋,卻不料抓住了芬兒的手。一時間他只覺得自己手中之人的肌膚滑膩細嫩,又一看卻是瑩白,指尖圓潤,若是這手能握在手里……
“李大夫。”木靈語將這幕看得清清楚楚,眼見李大夫神魂顛倒,芬姨不勝涼風的嬌羞模樣,打趣道:“男女授受不親,李大夫是不是要娶我芬姨啊?”
“小姐!”芬兒又羞又惱:“你是個女孩兒,怎的嘴里那么不知分寸!”又見李大夫似是被戳中心事般的低頭,更是羞窘,忙拉了木靈語要走。
木靈語疾走幾步才想起叮囑李大夫道:“李大夫,我給你說的你都記著了?我弟還等著你的藥丸子呢!”
“誒誒!”李大夫回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去研究研究……”
四周藥童與煎藥弟子都暗暗悶笑,連那灑掃婆子也湊到了一處嘰里咕嚕說道一番。李大夫傻傻一笑,拔腿就朝自己的藥房跑去,臨了還讓人別來打擾他。
木靈語隨著芬兒回了院子,岑氏問了幾句也沒說什么,留下芬兒和談兒的奶娘呂氏照看木詡談,便與曾氏和木靈語一起去了木靈語的屋子。
岑氏查看了木靈語畫的幾幅花樣子,略略點點頭,便問道:“聽你奶娘說,你這陣兒可是忙完了?”木靈語忙道:“是,正打算問問娘家里的狀況,回去免得……犯錯。”
“你也知道你會犯錯?”岑氏似笑非笑地忘了她一眼,放下畫紙無意識地把玩兒著腰上的吊墜,瑩白玉潤的手指纖纖,看得木靈語一陣頭暈目眩。那丹蔻的顏色……也太深了些吧?
“問問府里的狀況倒是好的。”岑氏執過木靈語的手細細看了番,又抬起她的小臉仔細打量,皺眉道:“這陣曬黑了。”
“唔……”木靈語喉嚨里咕嚕了下,沒敢打斷。
“現在府里是你奶奶當家。”岑氏拍拍她的肩膀褶皺的地方,道:“你一貫也知道的,你奶奶偏著你二伯娘,這個娘就不多說了。至于你祖奶奶,她喜佛,愛靜,她那兒倒是個清凈地兒,你不妨多去你祖奶奶那兒。你爺爺慣常不離家中的事兒的,就好遛鳥逗樂下下閑棋,你要是想與你爺爺多親近,回去后學學棋道也不錯。至于你二伯……在外管著事兒,倒沒什么,他一向也疼你的。”
木靈語滿頭黑線——這些她都知道啊!她其實想問的是那些深層次的。比如說——與誰交好,與誰連話也不要多說;與誰表現地要親近,與誰在別人看來就知道關系不佳;府里的人情世故到底如何;感情、金錢、親緣關系卻是個怎樣的說法……
雖說她回去也待不長久就要啟程去京里,但好歹知道了,回來后也不會不知所措啊……雖說回來的時候大抵也該過年了。
岑氏朝曾氏使了個眼色,曾氏忙起身探出頭朝外觀望了一番,回道:“夫人,外面沒人。”
岑氏點點頭,鄭重地拉起木靈語的手,道:“語兒,娘下面跟你說的這番話你可得記牢了,記準了,卻不得與人多言,不得顯露半分。”
木靈語瞧岑氏說得嚴重,也凜起了眉眼,恭順地點了點頭。
奶娘便出得門去,掩好了門在一旁守著。
“娘素來知道你是個不服輸,愛較真的,性子也頗為霸道,頭幾年回去你老是惹得你奶奶不喜,娘也被牽連著被罵。如今你性子轉了,說話也沒那么咄咄逼人的,這些人情事你便得細細記住,時刻掂量著了。”
木靈語聽話地點點頭,又不禁為自己曾經給母親惹下那么大的麻煩而感到萬分自責與愧疚。
“府里的人你都一般結交便是,倒是你奶奶不妨多哄哄。現在府里是你奶奶管家,你二伯娘輔佐她,外加你幾個二伯屋里的姨娘。娘瞅著這幾年你都不大與你二伯那邊的人親近,想來你也不喜歡那邊的人,娘也跟你直說了,平日里少去那邊閑逛,就算是碰到了規矩地打聲招呼便是。”
岑氏沉吟了下,無奈地道:“雖說你與你三哥哥關系好,但你二伯娘的性子怕是你也不愛與她結交。”
木靈語心里暗暗點頭:二伯娘陰陽怪氣的,她剛來這兒的時候便見過這二伯娘做了許多傻事,這些年卻慢慢變了,以前是沒腦子,現在是——假精明。
“你芳姨也做了府里的管事娘子,她丈夫沈頭分管著庫房一處的事務,而你芳姨是管二、三等丫鬟婆子的。你這次回去,有什么不懂的不妨叫你芳姨多問問,知道么?”
“嗯,娘。”木靈語乖乖點頭,又問道:“除了這些,還有女兒要注意的么?”
“唔……”岑氏想了想,倒給她記起一件事來。“按理說你年紀漸漸大了,身邊不能只有一個奶娘伺候著。娘合計著你這次回去,你奶奶跟你二伯娘少不得要在你屋子里安人。貼身丫鬟這種人,你得選那等合你心意,忠心卻沒有野心的。將來你嫁了人,就算是要把身邊的丫鬟配給你夫君做個通房或者抬舉成妾,你也能死死控制住她們,讓她們不敢造次。這其中……反正你記住娘的話,要是你奶奶硬塞給你丫鬟卻不是讓你挑,你就任性說不要,斷不能你奶奶給你你就接著了。若是你奶奶讓你挑丫鬟,你便讓你芳姨和你奶娘參詳著,切切不可自己一下子就定了,明白了?”
木靈語呆滯地點點頭。
“將來你嫁了人,就算是要把身邊的丫鬟配給你夫君做個通房或者抬舉成妾,你也能死死控制住她們,讓她們不敢造次……”她注定要嫁個多妻多妾的男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