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幾日,既是端午佳節了。
賈母親自遣了身邊最得力的丫鬟鴛鴦來請黛玉,說是元妃娘娘在宮里發下話來,囑老太太帶著人去清虛觀打三日平安蘸。娘娘有興致,賈府里自然人人歡欣鼓舞,商議一番除了邢王兩位夫人其他奶奶姑娘俱是要去的,希望黛玉也能一起去散散心。
自從寶釵生日那日去過賈府外,確實有許久沒有去了。雖然為著借銀一事,黛玉對賈母存了戒心,但眼下還未撕破臉皮,倒是不能做得太過,不然傳了出去還以為他們林府不知禮呢。猶豫一會,終是應了是日必去。賈母得到鴛鴦的答復后,滿心歡喜,想來黛玉對她還是如前的,并沒有疏遠。
話說那日墨涵毫不留情面的趕了寶釵回去,寶釵一時間震怒不已,半日沒有反應過來,呆愣著任由丫鬟把她送上了馬車。直到馬車動了之后,才清醒過來,如何想不明白墨涵為何忽然翻臉了,他明明應該被自己的美貌才華所傾倒才對啊。
一行人怏怏地回了賈府,賈母等人大驚,在那住得好好的怎么沒有消息就回來了,不會是出了什么事吧。四人都有點尷尬,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是探春說因為寶姐姐的身子大好了,她們怕太過打攪林府,所以讓黛玉送了她們回來。
寶釵氣色最是不好看,略略說了幾句就轉回了梨香院。賈母什么人,豈會相信探春方才的托詞,便是要回來也應該先送信回來,她們好派人去接,賈府的小姐哪是那種不知禮數的人。不由追問:“你們老實說,到底是不是你們得罪了誰?”
“老太太,我們真是不清楚。今兒才用了午飯,我們幾個在林姐姐屋中說話,聽說林表哥回來,還帶了太醫直接去寶姐姐那里。我們以為寶姐姐怎么樣了,匆匆趕去看,哪里想到太醫說寶姐姐大好了,然后林表哥當即派人送寶姐姐回來。我們不好繼續留著,俱是堅辭了回來。
我看啊,定是寶姐姐惹怒了林表哥,不然林表哥那樣溫和講禮的人,怎么會做出這樣事來,連帶著我們都沒了臉面。”這半月的相處,惜春還是很喜歡墨涵的,偏她又討厭寶釵,小姑娘家的臉面軟,自然半點不留的全倒了出來,語氣中對寶釵不免有些責怪。
“四妹妹,莫要胡說。寶姐姐整日在房中養病,何處去得罪林表哥?”探春看見王夫人邊上伺候著,忙低聲喝斥惜春,生怕她說出更過分的話來。
賈母對薛家原就看不順眼,總覺得寶釵心機太重,不是個好相與的,又知惜春天性不會作假,斷斷不會胡說。冷著臉掃了一眼王夫人,方問探春:“你四妹妹說得可是實情?”
“老太太,確是如此。”探春雖怕王夫人,但更怕賈母,何況知道這事的又不是只她一個,沒必要得罪了賈母,是以不敢隱瞞。
果然,王夫人的臉色黯了黯,眼中閃過一抹凌厲,卻不說話。
打了薛家的臉面就是打了王夫人的臉面,賈母不但沒有半點不高興,反而覺得解氣得很。在我們府中擺著大家閨秀的架子也罷了,我這幾個孫女好說話不跟你計較,你以為堂堂郡王府也由得你胡來,這次受了教訓吧。薛家丫頭,你太高看自己了。
眾人未及退去,院外就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薛寶釵扶著薛姨媽匆匆跑了進來。可能因為走得急,薛姨媽的發髻有點松松垮垮,發上的盤珠臥鳳釵斜斜地萎頓下垂,絳紅色的裙擺處沾了不少塵土,面色慌張。
賈母一見就有幾分不喜,這也是大家太太的體統,叫奴才們看了都要笑話。更別說平日里穿金戴銀,紅裙綠襖的,一個寡婦打扮成這樣也不忌諱,真真是不要臉面的商家。這樣的人家這樣的母親能教導出怎樣的好女兒,哼。
“老太太,姐姐,你們可要救救蟠兒啊,我就這一顆獨苗,這輩子指望著他呢。”薛姨媽不及寒暄,就哭了起來。
王夫人原見自家妹子這副樣子,倒也擔心,一聽又是薛蟠那個惹禍精,就有幾分不快,妹妹這是怎么教導的兒子,整日在外頭胡鬧。當初在金陵打死人也罷了,畢竟是四大家族的老巢凡事好處理,眼下可是京城,隨便什么人都可能是皇親國戚,不說好好安分守己,整日就知斗雞走狗,這下又是鬧了什么幺蛾子出來。
不過,再不濟都是自家妹子和外甥,沒有不管的道理,只能焦急地問道:“妹妹,你慢慢說,蟠兒出了什么事?”
寶釵方才走到半路,就遇到薛姨媽哭哭啼啼往這邊來,唬了一跳,細問之下才知哥哥出了事,還涉及到自己,不由又急又氣,只得扶著薛姨媽來求王夫人賈母。畢竟,林墨涵是賈家的外甥,賈家說話,也得給幾分面子不是。
此刻見母親只顧哭,怕她說不清楚,又不提防牽扯到自己身上,趕緊接道:“老太太,姨媽,我們一家到了京城多多仰仗你們照應,寶釵已經感激不盡了。只是我那哥哥不省事,今兒去茶樓吃茶,竟然得罪了林妹妹的哥哥林大爺,哥哥不認識林大爺,言語不防說了幾句不該說的,卻被林大爺派人送到了京兆府尹衙門。
想來林大爺只是一時氣急,老太太,你是他的外祖母,你的話他必是會聽的。還請老太太看在我媽媽年紀大了,我們薛家就這一根獨苗的份上救救我哥哥吧。”
呃,得罪了林墨涵,這薛蟠真是有能耐,當朝郡王他也敢得罪。難怪林家會把寶釵趕了回來,是受了她混賬哥哥的連累。
王夫人聽是墨涵把薛蟠送進了衙門,怒氣上涌,這不是明擺著打自己的臉面嘛,仗著自己一個小小的王爺連親戚家里也不認了。心下想著,嘴上已經忿忿道:“這個林墨涵,也太不知好歹了點,都是自家人,蟠兒說了幾句話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拿人嗎?分明是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
賈母眉峰稍皺,這是什么意思,才拿了人家的銀子就翻臉不認人了,還想挑撥自己去當出頭鳥,當自己老糊涂了不成,斥道:“二太太,你的親戚得罪了我外甥,我自是要護著他的,何來不把我放在眼里之說,當家太太說話留神些。”
“老太太,姨媽不是這個意思。都是一家子人,姨媽擔心小輩們鬧了您不高興,這是關心您呢。”寶釵眼皮一跳,姨媽也太不會說話了,這時候要把老太太惹了那才麻煩呢,好不好的是老太太的外甥,總比自家親一些。
有寶釵圓話,王夫人自然是順著梯子下了,忙道很是。
賈母這才好了些,薛家到底是與他們一榮俱榮的,也不能做得太過,嘆了口氣問道:“你哥哥到底說了什么,會惹得外甥大怒,我那外甥最是知禮守節的,等閑不會輕易動怒。”
“是呀,林哥哥那么和氣的人,才不會無緣無故發怒呢。”惜春聽了半日,更加厭惡薛家一竿子人,不忘為墨涵說話。
“四姑娘,大人說話小孩插什么嘴?”哼,一個個都跟自己過不去,幫著一個野小子說話,王夫人有點口不擇言了。
惜春心氣最高,是正正經經的寧國府嫡女,說起來滿府里姑娘家中也就她的身份最尊貴,受不得半點委屈,立時氣得有點顫抖:“我是小孩子,你的寶貝侄女就不是了。自己沒有教養好子侄,還怨人說。我好歹是府里堂堂正正的主子,難道還比不上一個外來的親戚強了。”
剩下迎春探春雖沒有說話,明顯是不贊成王夫人的話的,一個個都沒有勸著惜春。
“四丫頭,過來,我倒要看看誰敢欺到府里主子頭上。”賈母狠狠挖了一眼王夫人,我的孫女再不濟,也比商家女強,即便賈珍平日不太管四丫頭,骨肉親情是割不斷的,豈能容得別人欺侮到她頭上,這個兒媳婦真是糊涂脂油蒙了心。
寶釵不明白事情怎么演變成了這樣,好端端的來求救,硬是叫姨媽折騰地先后得罪了老太太,寧國府,真是叫苦不迭。眼下救哥哥最要緊,何必為了這樣的事鬧得眾人更加厭棄她們呢。雖然寶釵對惜春方才的話是很不滿的,可眼下絕不是計較的時候,四丫頭還怕日后擺布不了她嗎。
“老太太,您是長輩,林家大爺又自來對您孝順有加,您去說說他定是會聽的。老太太,求您救救蟠兒吧,他怎么受得了這牢獄之苦呢。”薛姨媽見大家只顧在那些雞毛蒜皮上糾纏,越發急了,搶過話頭。
賈母冷冷一哼,算你會說話,卻沒有一口就應下來:“現在驚了官事情怕不是那么容易了的,而且傳出去影響王爺的聲譽。先叫璉兒去衙門打聽打聽,到底事情大不大,想來使幾個銀子也就罷了。墨涵那孩子的脾氣我是知道的,與你林妹妹一般良善,想來也不過是一時氣急了,過幾日消了氣也就不會計較。
鴛鴦,你親自去一趟二奶奶那里,看看璉二爺在不在,不在的話速速派人去請了回來。”
一頓飯功夫,不只賈璉來了,鳳姐也放下手頭的家事跟著過來。
賈璉得了賈母的令,不敢耽擱,急急去了京兆府尹。本以為還要花上一點功夫,誰料沒幾句話就問了出來,只是人家直接開口要十萬兩銀子才能將人保出去。賈璉也不是那等糊涂人,在京城的社交圈混了那么多年,心下明白這是墨涵的手段,既給了賈家面子,又整治了薛家一番。
雖然十萬兩是筆大數目,可薛家什么人,再說又不是用的他的銀子,他也不心疼,一口應下就回去了。
屋里只剩下賈母王夫人及薛家母女等著,一聽十萬兩俱是嚇了一跳,真是獅子大開口呢。
王夫人早把薛家的銀子看成自己的一般了,哪里舍得啊,怪賈璉沒有好生跟人說清楚,這可是榮國府的親戚呢。
賈璉也乖得很,趕緊擺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來:“本來是要十五萬兩的,我好說歹說,才看在咱們娘娘的面子上減了五萬兩,再少是不肯了。如果太太姨媽不信,盡管使喚人再去,虧我還賠了幾百兩銀子進去呢。”
說到這份上,賈母不表態使賈璉再去試試,薛姨媽自然不敢抱怨,別到時候越鬧越大。即便心痛銀子,可兒子才是自己的根本呢,只得滿口應下帶了寶釵回去湊銀子。第二日,仍是賈璉前去兌銀子接薛蟠,誰想京兆尹居然抽出了一張3000兩的銀票給賈璉,暗示他這是承恩王爺的意思。
賈璉真是歡喜不盡,這種好事都能掉到他頭上,恨不得那薛蟠日日出去惹禍呢。看到薛蟠被打得渾身是傷一副豬頭臉的模樣也不生氣,雇了輛馬車拉回了梨香院。
薛姨媽如何心痛不舍咱們自不必說,只說賈璉感念墨涵的好意,把之前一副厭惡墨涵的心腸徹底換了,時不時在老太太大老爺面前說林家的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