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閉月看了一眼側臥于塌的少年。
帳篷內,檀香冉冉,這香味混合著淡淡的藥香。
少年此生大概從沒有這般郁悶過,先是中了奇毒,接著兩日兩夜高燒不止,清醒后渾身如針刺般痛。
明明已是臥榻不起,明明已渾身酸痛,咬牙切齒地躺于此地,纖細修長的手指緊緊握著身側的寶劍,仿佛承受著人生最大的痛苦,直到玉流觴送來曼陀羅湯汁,飲過后,少年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松懈。
此時,少年全身僅穿著白色長褲,那若隱若現的完美身軀,修長的體態處處都綻放著罌粟般的氣質。墨發披散如絲綢,絕美的臉上,色澤蒼白慘淡。而他薄唇緊抿,鳳眼斜飛地睨了玉流觴一眼:“玉流觴,你給我上了什么藥,是不是想害死我?”
玉流觴語氣散淡,神情亦是波瀾不驚:“我給蕭兄用的是消腫藥,清涼,解毒,而且你這般模樣與我的藥并無關系!”
“你這庸醫,明明醫術不佳,盡找些借口作甚?”言語間,蕭琛蒼白的面色越發慘淡。
聞言玉流觴面帶笑意,衣袂飄然,頗有臨風欲去的美感。
他忽然出手用力地按在他的痛處,蕭琛頓時悶哼一聲。
花閉月好笑地瞟向他,這兩日她只顧著照料蕭琛,幾乎忘記兩人之間發生的一切,當目光落在他完美結實的身子前,但見雪白衣料被汗浸透,肌膚若隱若現,眼前忽然浮現那晚情形,他緊緊摟著她,她躺在他懷中,肌膚相親,呼吸交融……她不由怔了怔,忙把眸子垂了下去。
眼前果然是絕色美少年,英姿風華,無與倫比。
這般瀟灑的人物,若是換做別的女子,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投懷送抱。
然而,她花閉月卻不會這般,更不能這般。
此時,兩人離得極近,彼此的情緒都似乎能一目了然,她的嬌羞悉數落入蕭琛眼中。
少年忍著痛靡啞地笑著,醇厚的嗓音宛若春風般悅耳:“師侄兒,我病了三日三夜,我的身子你都看了多少遍?摸了多少遍?怎還害羞?”
他當著玉流觴的面說著這番話,花閉月渾身都覺得不自在,面容霎時閃過一絲慍色。
然非禮勿聽,玉流觴眼神高雅又溫柔,仿佛什么都沒有聽到一般。
蕭琛修眉微挑,傲然的本性難移,看著她蒼白的面容,知道這幾日,她也沒有休息好,忽然不見不羈之態,嘴角含笑地望著她:“師侄兒幸苦了,這幾日多虧了你的照顧!我會好好報答你的!”
未料到他居然會對自己這般客氣,花閉月琉璃般的眼神一掠,冷睨著他。
蕭琛眸子一眨不眨,唇邊勾著一抹悠然的笑意。
半響,她才徐徐抽回視線,忍不住對著玉流觴低低道:“玉公子,你不是說他神志不清?我看他似乎好得很!”
“他確是神志不清。”玉流觴絕美的容顏漾出清冷光華,眸中的嘲諷一縱即逝。
“玉流觴,誰說我是神志不清?”蕭琛的眸子亦泛起鄙夷的光芒,他瞪著玉流觴道:“明明是你的醫術不濟,我此生還從沒有中過奇毒,這種下三濫的藥物,你竟讓我昏迷兩天!若非我第三夜醒來,你也可以金盆洗手了!”
言語依然是那么毒舌,但花閉月覺著蕭琛似乎與她預料中的不同。
此時的蕭琛,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唇邊依然掛著懶洋洋的笑意,忽然,蕭琛慵懶的表情中有了幾份古怪:“玉流觴,你騙我什么至陰女子可以解奇毒,本公子的純陽身子可怎能隨便讓女人占了去?幸好我忍得幸苦,這三天終于熬了過來,你也沒有得逞!”
聞言,花閉月頓時目瞪口呆。
瞧見花閉月的神情,蕭琛瞇起眸子,琉璃般的眼神在她面上一轉:“不信么?我十八年來都是潔身自好!”
好一個潔身自好,沒想到與她悱惻過的男人居然會這般糊涂,花閉月瞧見他灼灼目光,便緩緩側過頭去,眼睫濃黑長翹,嘴唇瑩潤嬌艷,眉目之間看不出喜怒,神情卻帶著一股看淡世事的超脫。可因這一側頭,她光潔的頸脖露了出來,如雪的肌膚越發美麗。
蕭琛不知為何看到她后,忽然想起那個美妙的夢境,笑容不知不覺凝在了臉上。
他側過頭,頓了頓,忽然輕聲道:“對了,師侄兒,那個……”
然而,他忽然似難以啟齒,難得見到性情爽朗的蕭琛如此猶豫不決。
見他緘默了半晌,終于,花閉月淡淡問道:“什么?”
蕭琛優美的薄唇抿起一道澀然的弧度,硬生生的僵了片刻,忽然甕聲甕氣道:“那個……我娶你如何?”
花閉月心中一驚,很快回過神來,暗忖蕭琛究竟有沒有糊涂?她眼角抽了抽道:“你這是發什么瘋?”
沒想到這女子竟沒有半分喜悅,蕭琛頓時大為惱火,輕咳兩聲,低了嗓子,沒有好氣道:“你難道也信那庸醫所說?”
“只是,你為何想娶我?”花閉月淡然地看著他,絕沒有尋常女子那受寵若驚的神情。
見花閉月興趣缺缺的神情,蕭琛的眉頭蹙了起來,眸子有點沉黯。
忽然,蕭琛盯著花閉月,淡淡的月光和搖曳的火光下,那雙似清泉般凜冽的鳳眸,眸光閃耀莫測,極其復雜,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是令花閉月吐血:“師侄兒衣不解帶地照料在下兩日兩夜,我還是知曉的!不過……你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師侄兒又給我親自上藥,你與我肌膚相親,外面安陽王的人都看到了,以后師侄兒一定嫁不出去,不如我大發慈悲,勉為其難的娶了你?”
看著他高高在上的模樣,聽著他似玩笑又似認真的話語,花閉月頓時為之氣結:“我是嫁不出去的嗎?”
蕭琛的臉色也是嚴肅認真:“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出路?且不說別的……你這樣的出身,只是花家的庶女……目前怎配與好人談婚論嫁?更何況無媒無聘,便已與兩名男子住在一處……大戶人家頂多會把你納為妾室,絕不會有人瞧得起你,人家也就是圖個新鮮,玩一玩……”不知為何他居然愈發氣惱,目光不由落在她美麗的面容。
聞言,花閉月臉色不斷變化著。
大概是因為生氣的緣故,她的雙頰染著淡粉色,領口微微敞開,露出精致的鎖骨,單薄卻又偏偏帶著致命的嫵媚。
蕭琛咬了咬牙,忽然莫名其妙道:“一個女人長那么好看做什么?看著都心煩!”
這亂七八糟的是怎么回事?花閉月驚愕地抬眼,覺著今日的蕭琛似乎與往日大不相同。
花閉月微微瞇眼,緩緩看向玉流觴,玉流觴卻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見花閉月眸光瀲滟,始終不言,蕭琛忽然撓了撓面頰,認真道:“那個……我娶你不是做妾的!”
聞言,再次一怔,花閉月沒想到他竟是認真的,她的思緒在腦海中飛旋,覺著越發看不懂這個少年了。
“你到底嫁是不嫁?”蕭琛不喜啰嗦,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良久良久,花閉月瞠目結舌地瞧著他,半晌并未應承,氣氛越發僵滯,蕭琛則是越來越惱,恨不能把她從囹圄中救出來。一個沒有明媒正娶的女人,一個女扮男裝廝混在男人堆里的女子,就算在侍婢小妾的眼中,也會把她看作為下作的賤妾,任何人都可以把她的尊嚴踐踏在腳下。
而她根本沒有嫁人生子的資格。
這女人難道就這般不在乎自己的未來與幸福?
花閉月終于不再一味緘默,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蕭琛俊美的臉,在燭光籠罩下,俊美如玉,唇邊露出譏諷一笑:“真是與你沒什么好說的了!也不知你想做些什么,你走吧!我還要早些安歇!”此時,眉梢浮現的乃是不屑的微嘲,語氣極不耐煩,好像花閉月耽誤他的寶貴時間。
花閉月看著蕭琛滿臉“怒其不爭”的表情,心里漸漸感到一絲暖意。
前一世,北宮嘯姬妾成群,娶她為妻,只是因為北方胡人并不重視漢儀,還有些蠻夷族人,兄死弟娶長嫂,據說北宮嘯的幾名姬妾也是從兄長那里討得的。
想她前世為了北宮嘯,耗盡了心血。
雖然她已徹底重生,但她再也不會對一個男人如此付出。
這一世,她已經不會去愛任何男人!只因她的心再也傷不起了!
就算蕭琛與她有了肌膚之親,或許他是出于憐憫之意娶自己,并不說明他會喜歡自己,而她也絕不會與他在一起,花閉月覺著維持現狀便是最好不過,他日,等他有了家室,她不會感到悲哀,不會哀嘆自己的命運,只會坦然相對。當三年后契約解除,當他追求自己的天地時,她會揮一揮衣袖,便能瀟灑如云霧般散去。
然而,她沒想到居然會有男人真心為自己好,她是真的非常感動。
于是,她慢慢向帳外走去,忽然回眸,黑嗔嗔的眸子望定蕭琛,悠悠道:“多謝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