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慕容家的突然告辭,蘇逸宸已是意料之中。
故而別宴上,他只是一臉淡然,并無其他神色。而蘇夢晴則有些遺憾,她曾央求曉鏡教她功法還沒兌現呢。雖是不甘,但轉念一想,蘇家現狀的確不適合招待他們。是以蘇夢晴初知此事時,心里只是略略一驚,倒也沒太過挽留,學著哥哥說幾句客套話,便也過了。
而夜吟卻甚是驚訝。
他沒有想到還會再見到洛菱。
雖然在北苑時,他也曾懷疑,向來以文治家的江都蘇家,何時有了一個武功如此高絕的人。他料想那少女定同蘇家有些牽連,甚至身份還不一般。以他的推測,逸宸應該將如此“另類”藏好才是,怎會讓她大搖大擺的來參加別宴?
這邊夜吟剛剛皺起眉頭,那邊洛菱已經眉開眼笑了。
這別宴果是豐富。
有庭路落花紅不掃的脆皮明蝦餃,花驄弄、月影當軒的寒舍香干,野花芳草、寂寞關山道的剁椒蒸鮮山藥,似花還非花的半月沉江,花落、風疾、煙波隔的佛手金絲……
洛菱覺得心都被這些佳肴熏醉了。
在琉璃谷因要守護琉璃,修習天地五靈之術,連燏便讓她們五姐妹清淡飲食,主納天地元氣為引,以補自身不足。是而,洛菱從未見過如此豐盛的菜肴,甚至很多都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洛菱食指大動,直勾勾地盯著桌臺,眼中閃出光芒萬丈。蘇逸宸見她猴急的樣子,心里不由好笑,面上卻是淡淡道:“菱兒,快來見見曉鏡、夜吟。”
洛菱對“菱兒”這個詞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直直地盯著菜肴。直到蘇夢晴輕輕推了推她,她才如夢初醒,回味過來蘇逸宸是在叫自己,淺笑著對曉鏡、夜吟微點了點頭。
慕容曉鏡只是對洛菱回以一笑,并未在意。慕容夜吟卻是一愣,對蘇逸宸疑惑道:“這姑娘是……”
蘇逸宸笑道:“我的表妹,洛菱。”
夜吟聽了,只是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洛菱,又似笑非笑地瞅了蘇逸宸一眼,道:“表妹?逸宸的這位表妹,功夫頗高呢。”
蘇逸宸聽了淡淡一笑,正要說話,卻見洛菱目光掃了過來,對夜吟微勾嘴角,戲謔道:“慕容公子可是不服?”
夜吟聽了眼中光芒一閃,笑道:“夜吟驚嘆還來不及呢,怎會不服?”說完徑自執了酒杯入座。洛菱見他已入座,也隨著蘇逸宸坐下。
蘇逸宸輕輕拍了下手,便有下人斟上了蘇府獨有的醉靈泠。
夜吟見了醉靈泠,眸間一凝,目光不經意地向洛菱掃去,卻見她眉開眼笑,仿佛要將整個宴席都吞進肚子一般。心下微微一嘆,舉杯,便是一醉方休。
蘇逸宸見平時多話的夜吟竟獨酌豪飲,心下雖奇,卻要顧著洛菱不漏出馬腳,也管不上他了。慕容曉鏡卻是混不在意夜吟的失態,亦自斟自飲,姐弟二人動作都如出一轍,讓一旁的蘇夢晴有些摸不著頭腦。蘇逸宸心下微明,也裝作無事,一時別宴方酣,至暮才散。
洛菱對那日的別宴很是滿意,足足飽了她的口福,唇齒留香。而慕容曉鏡和慕容夜吟在別宴后便告辭蘇逸宸,回了陳州。慕容曉鏡走的很干脆,倒是慕容夜吟,臨別時欲言又止的,讓洛菱疑惑不少。
不過,疑惑在心里只是一時,便被晗光琉璃驅散了。
蘇傾所剩時日不多,尋找晗光琉璃迫在眉睫。
蘇逸宸見時間緊急,便決定不再拖延,將蘇家一應大小之事托付給蘇夢晴,讓蘇牧從旁協助。蘇夢晴自然是不愿意的,吵嚷著要同蘇逸宸一同尋找琉璃,卻被蘇逸宸以照顧爹爹為由拒絕。當下慕容曉鏡已走,夜宮少宮主旨在拉攏蘇逸宸,并不會與蘇家為難,空城剛與慕容家結盟,暫時沒有心力來找蘇家麻煩,蘇逸宸把一切暫且安排妥當,便辭了蘇家,同洛菱直奔月隱。
墨飏是臨流閣五殤之一,若無要事,應是在臨流閣內坐鎮待命。即便他不在臨流閣,晗光琉璃如此珍寶也不會隨他,定是放在臨流閣內。臨流閣閣主既然早已染指琉璃,那出世的晗光琉璃自然是在他手上了。所以尋找墨飏已不重要了,關鍵還是在臨流閣閣主身上。
自江都出發,若是陸路,要經過赤壤、嵐屏、落星磯,取東北走向,途徑影川夜宮,方能到達月隱;若是水路,只需穿過瀲滟湖,自影川分出的支流玉川逆流而上,經由浣疏水潭便可進入臨流閣。
雖然水路遠遠近于陸路,但玉川逆流而上,水道奇險,盜匪橫生。況且琉璃現世,江湖已亂,走水路是遠不如陸路來的安全可靠。
洛菱見蘇逸宸如此分析利弊,便依著他取道陸路,向赤壤而來。
赤壤本名為寧安,是一個小小縣城,但因近年來土地突然變得赤紅如血,紅巖砂土,各種作物都難以生存,當地人家便改了寧安之名,另取名為赤壤。
赤壤縣方圓不過百里,因紅巖砂土使作物難以生存,所以極是貧瘠。縣內人家不過百戶,有些因為日子越過越過貧寒,便舉家遷走了;有些是舍不得祖宗留下的宅土,便留下來依附著過路的商客,賣些水酒小玩意兒之類的聊以為生。
洛菱與蘇逸宸日暮才到赤壤,剛入內便有些為難了。
赤壤是個小地方,來往的商客并不是很多,所以整個縣上只有一家客棧。
這赤壤當地的人本就貧寒,所以一般不會到客棧酒店去享受,客棧便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因此店家也沒有多用心去經營。
蘇逸宸打量著這唯一的客棧。
整棟樓只有兩層,上層是四間客房,下層是待客大廳。大廳里的桌椅油膩膩的,手一放上去就變得黏糊糊,極不舒服;樓上的客房也很是粗糙,房與房之間只用木板相隔,床鋪僅僅用稻草墊上一層薄棉,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了。
條件不好也罷,偏偏它的價格貴的離譜。在這赤壤縣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生生宰你一刀,讓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蘇逸宸見著掌柜的一臉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微微皺了下眉,隨手扔出一錠銀子。那掌柜的見著銀子,眼中一亮,忙接了它,滿臉堆笑的將他們迎上客房。
洛菱初次踏入江湖,心里正盈滿了好奇,也不在意住宿條件的簡陋與否,見蘇逸宸進了房,便興致勃勃的也跟了進去。
蘇逸宸一愣,馬上回味過來,忍住笑意對洛菱輕聲道:“菱兒,這客房還有空的,你……”洛菱一愣,問道:“有空的怎么了?”那掌柜的見這姑娘愣愣的樣子,在一旁陪笑道:“這位姑娘,你的房間在隔壁呢。”
洛菱更是奇了,疑惑道:“怎么,我們不是住在一起么?”
蘇逸宸剛要說話,那掌柜的卻是一臉訕笑道:“原來兩位是夫妻,小人眼拙、眼拙,這便不打擾二位休息了。”說完忙著出去,剛準備閉上門,卻聽蘇逸宸淡淡道:“掌柜誤會了,我二人是表兄妹,有勞掌柜再另置一間房。”那掌柜的聽了,又是一臉賠笑,忙引著蘇逸宸到了隔壁。
夜露已深,洛菱和蘇逸宸用完晚飯,便早早睡下了。
只是這一夜,并不安穩。
洛菱本住在最靠里的客房,一面是蘇逸宸的房間,另一面便是客棧的墻壁了。她剛剛入夢,便聽見耳邊隱隱約約的傳來哭泣聲。哭聲很小,但在寂靜的夜色里顯得異常突兀。洛菱眉間輕蹙,翻了個身將雙耳捂住。那哭泣聲卻不小反大,陣陣侵入她的心神。
洛菱再也忍不住,倏地坐了起來。
哭聲嗚咽,陰陰怨怨,在她四周沉浮不定。她覺得耳后一陣發涼,渾身都泛著冰冷了。洛菱環顧四周,目光定格在墻壁上。
這是一堵玄鐵墻。
赤壤縣貧寒,房屋幾乎全是土筑的,石砌都很罕見,更別說是玄鐵了。而這客棧本已如此簡陋,客房間都只用木板相隔,為何還要筑起一堵玄鐵墻呢?更何況,正常人家,誰又會以玄鐵筑墻?
耳朵輕輕靠上墻壁,那嗚咽聲更加清晰了。
洛菱心中一驚,舉起手輕叩墻壁,傳來空洞的回聲。
這墻是中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