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萬俟暉這樣的話，蘇夢晴覺得臉上一紅，尷尬的將頭別了過去。萬俟暉了然一笑也就不再看她，心里便想著如何脫離現在的困境。

既然有人把蘇夢晴弄進洞里來，自然他自己也是要出去的。

只是洞內全是巖石，顯然是沒有出路了。唯一的希望便是洞外峭壁。但是那周圍的藤木已經讓人做了手腳，攀援拉扯不得。況且這懸崖深不見底，崖壁上又覆滿了青苔，濕滑得很，手腳根本不好著力。萬俟暉思忖了半晌，站了起來，走近洞口向外望去。

氤氳很重，隔著層層迷霧，也能依稀見到對面淡綠的崖壁，想來這是一座山峰的斷層，只是正中被劈裂了。崖壁上布滿很多藤蔓，密密麻麻的，所以有些不懼寒氣的鳥兒便在這藤間筑巢，鳥聲啁啾，倒也并不死氣沉沉。若是以寧靜的心態來觀賞，定是一處絕佳的景色。

此時日已升起，日光將晨霧驅散了不少，萬俟暉便能看得更加清晰。飛鳥本性機警，只要有絲毫聲響便會振翅飛遠，而這崖間的鳥兒卻全然不懼這些，任萬俟暉如何“投石問路”，也不驚不奇。

從來安寧若世外空谷，讓這里的生靈都保持著最原始的靈動與姿態。

萬俟暉看著那些時不時掠過的鳥兒，眉間一舒，輕笑出來。

蘇夢晴聽他輕笑，回過神來，詫異道：“你……你笑什么啊？”

萬俟暉揚了揚眉，笑道：“蘇姑娘，我們可以出去了。”

蘇夢晴聽了一喜，忙問道：“怎么出去？”

萬俟暉抬手指著洞外的飛鳥，道：“靠它們。”

蘇夢晴不解，蹙眉沉思了一下，道：“萬俟公子是讓鳥兒馱著我們出去么？先不說我們的重量鳥兒承受不起，便是承受得起，它們也不定聽我們的呢。”

萬俟暉搖了搖頭，笑容越發漾了開來，神秘道：“蘇姑娘請看好了。”說完，萬俟暉一揚青衫，對著洞口席地坐下。

是一只瑩白如玉的篳篥，巧然躍于他的指尖。

宮，萬里浮云陰且晴；

商，流鶯花底叮嚀淺；

角，孤鴻云外悲鳴嘶；

徵，空山百鳥散還合；

羽，鸞鳴鳳語翹梧桐。

幽幽寂靜的絕壁，迎來了綿綿不絕的初音脆啼。無數的飛鳥爭相聚攏而來，卻毫不凌亂，像是和著這篳篥的節奏，緩緩凝聚，繞成一個巨大的彩環。百錦千音，不絕于耳，徒惹得百鳥來儀，不若鳳啼，卻勝似一二。

蘇夢晴被這景象驚呆了。

成百上千的飛鳥聚攏而來，都只為他篳篥一曲。

萬俟暉見著百鳥已聚，淡淡一笑，將篳篥收于懷中。

余音仍繞梁。

鳥群沒有了篳篥的指揮卻并不凌亂，仍是聚著五彩圓環，緩緩飛舞著。萬俟暉倏然立起，將一旁震驚的蘇夢晴攔腰一抱，輕道聲“失禮了”，便一躍飛出了石洞。蘇夢晴還來不及回神，身體已經置身于百丈高空中了。足下空無一物，她隨時都有可能墜落下去。

但是，沒有。

腰間是萬俟暉修長有力的手臂，將她牢牢圍住，隨著他躍動的身形不停上下起舞。此時，蘇夢晴才明白萬俟暉所說的，逃生之法。

他步步瀟灑隨意，如行云流水，如空中漫步，不少飛鳥在他足下微微一頓，便向崖底墜去。而正是他的足尖一點，惹得凝聚的鳥群大亂，紛紛散開來。沒有了篳篥的吸引，鳥群便一哄而散。其中有不少鳥兒是來自江都溫暖的叢林中，受不得這崖間寒氣，清啼一聲便直往上竄去。萬俟暉等的便是這一刻！

他狹長的雙眼微瞇，腳上生力，奮力一蹬，下墜的身形再次躍起，直直踏上了一只向上飛竄的金雀。那金雀一聲凄鳴，便飛快地墜下去了。蘇夢晴見著不忍，輕聲道：“那鳥兒……”萬俟暉知她所想，只是淡淡一笑，道：“無妨，只是暈過去了，不會怎樣。”話語間，足下力道不減，挾著蘇夢晴的身形緩緩上升。

百鳥散開，向上飛竄的鳥兒便順理成章地成了萬俟暉的踏腳石。崖雖深，然鳥不絕，故而當蘇夢晴仔細想明白了萬俟暉的計策時，兩人已經到達了崖頂。

蘇夢晴的腳再次踏上了柔軟的泥土，全身再次被溫熱的陽光籠罩，一陣新生的氣息撲面而來，將之前的絕望無助一掃而光。她回身望向萬俟暉，萬俟暉也正望向她，二人相視一笑，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萬俟暉見蘇夢晴正是高興，心里也有幾分欣喜，一件事在他腦海里轉了轉，還是被壓了回去。而蘇夢晴雖脫困，剛剛滿心的喜悅卻淡了下來，漸漸被憂愁籠罩。

脫困了，自己還有什么理由留在他身邊呢？

二人心中都有事，誰也沒有先開口。

如此默然了半晌，還萬俟暉打破沉默，輕聲道：“蘇姑娘……”

蘇夢晴微微失神，茫然應了一聲。萬俟暉卻像是知道她的小心思，輕笑道：“萬俟送蘇姑娘回府。”蘇夢晴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隨著萬俟暉一起下山來。

他們被困的絕壁正是江都北地叢山峻嶺中的一處，距離江都本城倒也不遠，若是施用輕功，不消半日便到。然而，蘇夢晴有心想和萬俟暉多呆一段時間，便借著自己在石洞中受寒，饑寒交迫下身體還沒有復原，緩著腳程，一步一步地走回去。如此這般，到達江都城時，已日近黃昏。

蘇夢晴遠遠瞧見江都的城門，腳步生生頓住，心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萬俟暉察覺到她的異樣，也停下腳步，細聲問道：“怎么了？”

蘇夢晴低頭忍了忍，復又抬頭，滿臉明媚生光，已不見任何悲傷。她眨了眨眼，輕聲道：“萬俟公子那時吹奏的曲子好好聽，可以再為夢晴吹一曲嗎？”

萬俟暉微微一怔，點頭輕笑道：“好。”

仍是那一只瑩白的篳篥。

那時，是百鳥來儀，此時，卻是寂靜黯然。

篳篥嗚咽，凝著一股斬不斷的情愁，交織纏綿。

初疑颯颯涼風勁，又似蕭蕭暮雨零。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