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話語一落,樓夕顏釋然,該面對的總算來了。再次叩首,誠懇有禮:“臣愿承擔一切后果,請圣上降罪!”
“你不怕死?”一抹陰鶩在眼底迅速閃過,放在膝蓋上的手漫不經心的敲打著關節,似笑非笑的看著跪在下方的人。
安定王什么事也沒做,卻長期享受朝廷優渥的俸祿。先祖的祖訓不能不顧,但也不能白白養著一大群米蟲。名正言順的摘除這個世襲封號就得有個由頭,如今你送上門來,我豈能就此罷休?哼!
出發前,樓夕顏把即將進京的事情告知樓清月。當時,樓清月什么也沒說,只把世襲的親王印璽交給樓夕顏,笑得安慰。官場黑暗不亞于江湖詭變,想必父親也不愿守著一個有名無實的親王封號而坐享其成。
樓夕顏松了口氣,這個世上除了父親再也沒有更了解他的人了。有了樓清月的支持,樓夕顏才沒有后顧之憂,坦坦蕩蕩的把罪名通通攬下。
“臣怕死!”樓夕顏嘴巴這樣說,神色卻一點也沒有怕死的樣子。“臣還沒有與自己心愛的女子白頭偕老,還沒有好好伺奉父親,還沒有看著自己孩子長大成人,更沒有享受天倫之樂,所以臣怕死!”
鏗鏘有力的說辭,讓皇帝心下一愣。讓他貪生怕死的原因竟然是這般平凡微小的愿望?最是無情帝王家,從小生長在皇宮,親情愛情乃至友情,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他說得如此理所當然,是在嘲諷我得不到嗎?
眼神一轉,凌厲寒冷:“愛卿既然如此珍惜,為何還要欺瞞朕?馮卿家,難道你一點也不知曉么?”十萬軍權,相當于樓蘭國三分之一的戰力,一日不能收回,便一日不能安心!
“圣上開恩,圣上明察秋毫。”驚惶不已的馮泰鼎撲通一聲跪下,余光宛若一把鋒利的刀刃,狠狠劃過樓夕顏的側臉,俯首道:“臣,不知!”
你敢背信,我便棄義,今日若不能安然走出皇宮,就別怪我手下無情!
馮雪吟一臉茫然,她所期待的結果已經落空,還有什么值得她擔心的呢?木然下跪,淚水連連。
皇帝冷笑一聲,不知?馮泰鼎,你不愧是官場老手,過河拆橋的倒是駕輕就熟。不管你如何撇清,始終逃不過包庇的罪名!
跪著的三人,心思各異。龍椅上的人更是機關算盡,他想要的,無論如何也不能失手。
沉默,一點一點的蔓延,像一張無形的羅網,緊緊網住三人,慢慢收緊,讓人連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
“哈。”一聲輕笑,探不出半點情緒,無疑是烈火烹油,恐懼一浪接一浪襲來,幾乎把人淹沒。“愛卿,我該怎么做呢?”看似為難的問句,卻更加讓人心驚肉跳。
這句話,馮泰鼎聽過不止一次。皇帝每次這樣說,就意味著有人將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一滴冷汗,順著馮泰鼎的鬢角落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映照出他頹敗慘白的臉。
“李代桃僵的事是臣一人主導,臣愿意承擔所有的罪過。馮將軍與文玉格格并不知曉此事,還請圣上網開一面。”樓夕顏的出口求情讓馮泰鼎愕然,為什么他要這樣說?
“樓夕顏,你欺上瞞下,不思悔改,還妄想替他人呈請,罪加一等!”皇帝毫無預警的暴怒,近乎嘶吼的控訴在大堂上回蕩,震懾住所有人。
“臣,不敢!”臉有一絲僵硬,樓夕顏心中苦楚,也許從今以后他將再也見不到小小一面了。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欺君的事都做出來了,還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勃然大怒的皇帝,一掌拍在龍椅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像青花瓷碎裂的聲音,干脆而殘忍。
“臣罪該萬死,請皇上息怒,保重龍體!”話語一落,叩拜不止的舉動讓懷中的印璽骨碌碌滾了出來。
明黃的皂靴出現在低垂的視線下,皇帝彎腰拾起地上的通體潤白的印璽,變幻莫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憂傷。
這是皇祖父賜給安定王的印璽,見到它就像見到了慈祥寬容的祖父。歲月在皇帝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威儀的臉龐此刻看起來格外滄桑。
摩挲著表面已有斑駁跡象的印璽,臉上露出渴望又低迷的神情。縱使他大權在握,傲視天下,歲月卻不肯為他停留過半刻。
“平身吧!”淺淡的一句,沒有責怪的意思,一個轉身,揮不去濃厚的落寞。
“謝主隆恩。”三人起身,小腿些許發軟。誰也不摸不透皇帝此刻的心思,戰戰兢兢的垂首退至一旁,等待著他發落。
“樓夕顏欺上瞞下,罔顧俊臣之誼,罪大惡極。但,念安定王世代功勛,量責從輕。傳朕旨意,免去世襲封號,貶為平民。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收押至天牢,令其反省,時限三月,即可執行!”
旨意一落,樓夕顏露出一抹欣喜的淺笑,俯首謝恩,隨即被門外的侍衛帶走。
“鎮遠大將軍馮泰鼎聽旨!”
“微臣在!”
“鎮遠大將軍鎮守邊關,保我樓蘭子民安居樂業,功不可沒。但——”突然拔高的聲調,陡然轉冷的語氣,讓馮泰鼎心里咯噔一下,懸在半空,忘了呼吸。
“對罪民樓夕顏的惡行,知情不報,妄想一勞永逸,你可知罪!”
“臣罪該萬死,請皇上開恩,請皇上開恩……”
皇帝冷冷一笑,望著匍匐在地的人,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意味:“邊關,是我樓蘭要塞,若不能忠誠與我,留之何用?”
馮泰鼎目瞪口呆,就因為這樣而要殺了自己么?他想辯解,但不能,這樣只會更加激怒皇帝。若不辯解,豈不是坐以待斃?
“罷了,愛卿跟隨朕多年,朕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馮愛卿,你年事已高,該享享清福了。文玉格格懂事乖巧,讓她好好孝敬你吧!來人,送馮將軍下去休息!”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皇帝深深一嘆,又道:“傳朕旨意,馮將軍貴體欠安,決定告老還鄉。賞其千畝良田,府邸一座,聊表朕的心意。退下吧!”
“謝主——隆恩!”馮泰鼎頹然倒落,眼神空洞,木訥的叩首謝恩。
早已呆滯的馮雪吟呵呵一笑:“父親,夕顏不要我了,您的兵權也沒了,我們什么也沒了,呵呵,沒了。”
皇帝身旁的小德子一臉虛偽笑容走到馮泰鼎身旁:“馮將軍,勞煩您把兵符交給咱家吧!”
馮泰鼎恍若未聞,只是怔怔的望著金鑾殿上張牙舞爪的金龍。小德子啐了一口,將手探進馮泰鼎的懷中,摸出了他從不離身的兵符。“送馮將軍下去休息吧!”
侍衛銜命而來,將兩人拖了出去,扔到了殿門外。
“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