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似是不甘,在薌南回去的路上又再次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整個王宮一下子陷入一片沉寂之中。鋪滿雪跡的路,一個個腳印總是在上面停留不久,便被再次被冰冷地填回原樣,薌南一步步朝著承歡宮快步走去,身后跟著一群宮女太監,手中執著薌南走時,靈王的賞賜,或許靈王是對一蒂有愧疚吧,即使嘴上不說,可把一蒂挽留在靈域便是一種最好的證明了,只是如果他知道,一蒂回來的目的是為了報復他,他會怎么樣?會不會殺了一蒂來保住自己的王位?這些疑問,薌南暫時還猜不到答案,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一天,薌南知道自己定然無法置身事外。思緒亂想間,薌南已經跨過宮門,直直地朝著一蒂的病中修養的房間走去,剛走了幾步,便看見了府中下人,一一急急向著薌南行了禮,薌南自然不會忽略過他們臉上明顯的驚訝之態,他們也知道一蒂休了她的事吧,所以對于她的回來才會感到十分意外。“你們都先行退下,不必通報王爺了。”她道,頓了頓又轉過身,也示意了身后的宮女太監退下。見眾人紛紛倒步緩緩退去后,薌南才徑自一人,繼續向著前方走去。不知道一蒂看見自己會有什么樣的反應呢?她不禁想到。
走到房門外,薌南猶豫了片刻,還是抬手準備敲門,“一蒂,你這是何苦?你若肯聽姐姐的話,就不會弄成現在這個局面!荻國如今的狀況,你不會不知道!白曜侯的行為日漸放肆,父王的身體也越來越糟糕,他還在期盼著我們的好消息,你忍心讓他失望么?”屋里突然傳出的清冷女聲,使薌南的手剎時愣在了半空中,是洛黛綺!
“王姐,你不必勸我,我心意已決,再不想過問這其中的恩恩怨怨,興國的大事,怕也只能交由王姐你去完成了。”隨后又傳來了一蒂冰冷的聲音。
這一回,洛黛綺沒有說話,屋子里全是沉默。
良久,有人開了口,是洛黛綺幽寂如夜的聲音,“是因為,那個女人么?”薌南心一緊,洛黛綺說的是她。
“與她無關!”一蒂緩緩開了口。
似乎沒有聽見一蒂的話,洛黛綺怨嘆道:“上次,我真該殺了她!”眼里殺氣格外煞人。
“你敢!洛黛綺!我警告你,不許再碰她!否則,我會讓你后悔!”洛黛綺的話音剛落,一蒂似一頭發狂的獅子,猛的從床上掙起,朝著洛黛綺狂吼道,雙眼里鮮紅的血絲,猙獰地可怕。劇烈的動作,使他的傷口如撒鹽般痛楚,可他面上依舊不露聲色。聰明的洛黛綺,卻將一切看在眼底,知道一蒂好強,唯有佯裝不知,軟下語氣,“你先顧好你自己吧,我已經飛鴿傳書于荻國的親信,父王派出的神醫估計明日便可喬裝混入宮中,這血噬之毒本就是他的杰作,也許也只有他才可解,一蒂,姐姐不會放棄你,你也要有信心才好,荻國不可以少了你。”
“我已經是一個廢人了,王姐又何必在我身上再浪費時間,還是讓我自生自滅吧,至于沫沙,一蒂懇請王姐可以放過她,她雖是月族族長右千城的妹妹,可卻完全沒有過多的城府,在這宮中本就難以保身,現在,她與我再無半點相干,也并未礙到荻國的復興大計,為何還要非殺她不可呢?”見洛黛綺目光緩和下來,似心有憐愛,一蒂適時道。
這時,薌南推門而入“不!我依舊是你一蒂的王妃!怎么就和你沒有關系呢?”微挑著眸,薌南側過頭不去看一蒂臉上復雜的表情,走到洛黛綺的面前,淡淡問道:“上一次,背后放箭的人是你?”
洛黛綺聽完,斜斜地扯過一個冷淡的屑笑,“是我,又如何?你要奏請靈王治我的罪么?你沒有證據!”
“不!你錯了,我有,只要我告訴鳶七夜你的身份,還有那晚在醫館里發生的事,我就有可能會贏。”薌南緩緩道。
“哼!”洛黛綺輕哼了一聲,瞟了一眼薌南,道:“你,別忘了,一蒂和我是同胞的親姐弟,你不會也想讓他死吧?”薌南剛冒在喉間的話,在大腦的一瞬清醒間又緩緩地收了回去,一蒂不是荻國真正血統的王子的秘密是不可以告訴洛黛綺的,還不是時候。薌南忍了忍,轉過身,望向軟床上的一蒂,此刻他的臉上已經斂去了愕然的神色,只剩下冷漠,“你怎么來了?”他像一個陌生人那樣對她。
薌南沒有生氣,笑了笑,慢慢從袖中取出一張紙,在他的眼前一示,然后看都不看,慢慢撕開,“這是你命人給我的休書!現在,已經沒了,我還是你的妃,這是事實!一蒂。”
“你……”一蒂看著她眼里的堅決,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再把冷漠演繹下去,吃吃地再說不出下文。
洛黛綺卻在此時,大笑起來,放肆地打量著薌南,道:“結局要怎么樣,我們等著看吧。”然后氣呼呼地摔門而去,正好撞上了前來上茶的紫季,茶盅嘩然碎成一地,紫季慌忙跪地,頻頻磕頭,“奴婢該死!奴婢知錯!請王妃息怒!”“狗奴才!”洛黛綺低頭望向自己被污穢的衣襟,不由分說,頭也不抬,一腳狠狠地踹開跪在地上的紫季,揚袖而去。
薌南急急跑上去,準備扶起癱跪在地的紫季,可卻被她有意避開,“王妃身份何等尊貴,奴婢當受不起。”如此生分的話語從紫季的口中講出,著實讓薌南一愣,看著紫季低埋著頭閃爍的目光中,隱隱的畏懼,薌南不禁皺起眉,“你,怎么了?”
“她因為你,而受了四十大板的罪罰!”不等紫季回答,床上的一蒂淡淡道。
薌南詫異地轉過頭,看著一蒂陰沉的臉,漠然問道:“為什么要罰她?”
“因為,她不該自作聰明,讓你去找靈王!我只是略施懲治而已。”
薌南這才知道紫季為什么早晨會突然建議她去找靈王,她想告訴自己一蒂有苦衷才要休自己,而又不敢名言,所以才讓她去見靈王,表面上是正大光明解除婚約,可實則是讓她知道事情的原委,也虧了這丫頭的良苦用心,若不是她,或許自己還真的一無所知便帶著怨恨離開一蒂了,但讓她為此而受罰,薌南愧疚不已,“紫季,不要害怕,現在我依舊是這府里的王妃,沒人敢欺負你,就連他也不行!”薌南說到最后幾個字的時候,狠狠地瞪了一眼一蒂,順手扶起了紫季,這次紫季雖有猶豫,但卻沒有剛剛反應那么大,薌南輕聲喚來婢女,吩咐著將紫季扶著去看御醫,而自己卻朝著一蒂走來,“王爺,為妻侍奉你梳洗可好?”妖孽的笑掛上了她的唇角。
一蒂呆了,傻傻地盯著薌南,不可置信,這丫頭怎么突然這么肉麻?“不,不用了,本王已經梳洗過了,也不用你侍奉!”
“哦?”薌南淡淡一笑,走上前,俯身將臉向下緩緩地向一蒂移去,一雙明亮的眸子靈動地對上他呆滯的眸,朱紅的嬌唇不懷好意地輕聲道:“一蒂,我想我喜歡上你了。”
“額?”一蒂微微向后挪了挪,像個孩子般倔強地別過頭,微仰起頭,苦笑道:“我不需要你這樣的感激!”她是為了感激他,才會這樣說的,這樣的愛,身體健全的他都尚且沒有資格擁有,更何況現在他已經是一個廢人,就更加沒有這資格。
“我不是感激,我是認真的。”薌南這一刻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從他那天救他開始,她或許是在感激他,可當她知道他為了自己,強裝著要休她,她也許就不再是感激了,在這個宮中,可以遇見這樣一個男人,她會知足才對。
“那雨寒兄怎么辦?”一蒂突然問道。
“雨寒?”薌南再次慌亂了。她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甚至已經忽略了他。
一蒂看見薌南怔住的神情,低沉道:“他為了救我,已經雙目失明。你我都知道,他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為了你,他不愿看你因我的死而愧疚遺憾。他也和我一樣,也深深愛著你,你會為了我而放棄他么?”
薌南沉默了,她的眼,她的心,她的思緒全因為他最有一句發問而混亂不堪,垂著眸,她不敢再看他。
“告訴我啊,你會為了我而放棄他么?”一蒂再次問道,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里顯得更加蒼白無力。
薌南依舊沉默不語。
“呵!我就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所以自大婚以來,都不敢問你,我可以悄悄地在一旁觀察著你,見你開心地笑,傻傻地看著窗外發呆,認真地學練古琴,憂傷地栽種花草,看著這些真實的你,我很知足,因為我知道,那一刻,你是我一蒂名正言順的妻,是屬于我的,我可以守護著你,讓你不受傷害。可,如今,我已經是一個臥病在床的廢人,除了這個王妃的身份,我還能給你什么!我根本就保護不了你,與其讓你跟著我,卷在宮廷的陰謀中,我寧愿你可以出宮。至少,在宮外,還有一個等著你的人,他和我一樣可以為了你去死。所以,右沫沙,本王決定不愛你了!”一蒂說完,將整個身體翻轉過去,不再看床邊站著的薌南。
不愛了?薌南苦笑著,看著一蒂依舊如初的背影,道:“可我已經,做不到原有的瀟灑,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真正的右沫沙,夢雨寒愛的不是我,你會怎樣?”
一蒂沒有反應。
“我真的不是右沫沙,你應該相信我,我騙了所有的人,包括右千城和雨寒。真正的右沫沙,應該已經死了。”薌南繼續道。
“那你是誰?”一蒂終于幽幽地問道,卻依舊未曾轉身。
薌南了眼睛一亮,微微有點竊喜,他相信自己了么?“我是來自未來21世紀的,在我們的歷史里根本不曾記載過有關靈域以及荻國的任何資料,所以我想我是穿越到了一個虛擬的王朝,意外地成了右沫沙,所以我不是你們看見的我,我只是一個靈魂意識俯身在了右沫沙的身上而已。”
“說完了?”一蒂突然淡淡問。
“嗯,完了。”
“右沫沙,你以為本王是三歲小孩子,可以這樣隨你哄騙么?我告訴你,你若執意不走,我便每天鞭打紫季,直至你肯離開為止!至于那丫頭能夠挨過幾天,你自己心里掂摸著。”
薌南已經無話可說,“一蒂!你不要胡鬧。”
“不胡鬧,除非你走!”他決絕不已,肅聲道。
“你一定要將我轉手送給他人么?”靜默半晌,薌南漠然道:“那若我死了,或許便不用王爺您煩心了。”說罷,薌南轉身撿起地上還未清掃的茶盅碎片,劃向自己白皙的脖頸,“不要!不要!”床上人的死心裂肺般的奮力懇求,使薌南微微收住力,望了過去。
“沫沙,不要死,求你。我求你不要死。”他整個身體振顫的厲害,哽咽著。薌南看的有些于心不忍,沒想到想試試古人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法子留下來,會是這樣的代價,她剛剛真不該做。扔掉碎片,薌南哭著撲上前,抱住一蒂,他起伏的呼吸伴著傷口的疼痛而愈發明顯,薌南的心也疼得厲害,“我會一直守著你,一蒂。”她對他承諾道,這是一個有關一輩子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