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雪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墨藍色的天空,黑沉沉的,沒有一絲光。
她才走出那家妓院沒多久就下起了雪。開始并不大,可她出了城沒過半個小時,雪就突然越下越大了。
最后就成了這樣。
好似天宮仙子正抖落自己的羽絨被一般,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飄落下來,層層疊疊落在地上。
這樣大,這樣密,這樣急的雪,使得人眼看不出三米以外。
地上早已經鋪滿銀白色的落雪,入目所及,冰雪大地一片蒼茫,惟余莽莽。
粟雪那經過千錘百煉的過人意志力告訴自己:這時寒冷并不可怕,她不會有所畏懼,一定,一定可以找到休息的地方。
冷風呼呼刮過,卷起雪片組成一個個小小的漩渦,再急速分散開來,各自慢悠悠落在地上。
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上傳來一陣刺痛。
粟雪知道,這具身體,不僅年紀小,大概只有十三四歲左右,而且皮膚保養得不錯,嬌嫩得很,受不得這樣的寒風。
在不斷的行進中,她臉色青紫,手腳都已經被凍得沒有了知覺,只有大腦還在下達指令:走,快走。
從被選中,到開始訓練,一直到她為公而死,她自始至終被輸入的信念之一就是——不論什么情況下,決不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钪?,一切都有可能。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也許她很快就會凍僵,繼而凍死在這場大雪之中。
果然是換了世界,要知道,在她原來的世界里,她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雪。粟雪再次仰頭看了一眼天空,登時臉上一片冰涼,幾乎眼都要睜不開了。
她低下頭,繼續狂奔起來。
只有快跑,可以讓她身上血液加速循環,帶來一絲溫暖。否則只會愈行愈慢,最后的下場就是凍死。
颶風翻涌,雪花漫天狂舞,好像天地都要被大雪淹沒。
跑,跑,跑,一直跑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粟雪已經沒有了意識,只是潛意識的不肯放棄,腳下還沒有停止步伐,不停地無意識移動著。
這樣一直堅持下去,會有一線生機吧?
恢復意識的一瞬間,粟雪直覺地想:又死了嗎?這就是她的第二次生命?
很突兀的,耳邊響起一個清甜的童稚聲音,滿是喜悅地叫:“阿布(指父親),她醒了!”
醒了?沒死?粟雪咬牙,抿唇,用力睜開眼睛,只看到視線范圍內是凹凸不平的深褐色大石。
她側過臉,只來得及看到一個毛茸茸的小孩子背影,正向發出金黃色光芒的地方跑去。
“阿布額莫(指母親)!姐姐醒了!你們快來看呀!快來看呀!嘻嘻……”小女孩邊跑邊叫,發出一陣陣歡喜的笑聲。
粟雪看到她跑著跑著,小兔子一樣的躍起,撲到了一個看上去就很壯實的男人懷里。
一道憨厚的男聲響起,“其其格,別叫啦。叫你額莫過去給那妮子喝點水,吃些食物吧?!?/p>
他們圍著的篝火發出的金黃色光芒,讓坐起來的粟雪覺得有些刺眼。
她身下鋪著一張厚厚的毛皮氈子,雖然是貼著冰冷的地面鋪的,但卻很暖和。
得救了,是嗎?
那邊的火堆邊,圍坐著十幾個人,男男女女都有??匆轮虬?,應該是蒙古那樣的草原民族。而那一聲“其其格”,證實了她的推測。
其其格又小鳥兒一樣的跑過來,蹲在粟雪旁邊。她的眼睛澄澈明亮,小小的臉蛋紅撲撲的,不知道是因為跑來跑去還是凍的,看上去很可愛。
她笑得眉眼彎彎,好奇地盯著粟雪,“姐姐,你不是我們草原上的人對不對?你叫什么名字呀?告訴我好不好?我叫其其格,我可……”
“其其格,你先讓開,讓額莫喂姐姐吃點東西你再跟她說話。”其其格身后一個包著頭的女人說道。
這是個非常樸實的女人,大概只有二十五歲到二十八歲上下,臉上卻有許多凍裂開的口子。
她跪坐在粟雪身邊的氈子上,把手里捧著的東西放下,先拿起獸皮水囊,再對著粟雪溫和地笑了笑,“小姑娘,喝水,然后吃些東西,你會好一些的。”
粟雪沉默地點了下頭,伸手接過水囊。
感覺到里面的水是滾燙的。她立馬抬頭看向女人。
珠瑪連忙問,“怎么了?”
粟雪搖了搖頭,取下水囊的塞子,送到嘴邊,一口一口慢慢地喝。
有些燙嘴的水,一口喝下去,身上頓時暖熱起來,再喝,覺得自己全身的疼痛感都消散了不少。
“這是哪里?”粟雪放下水囊,低聲問道。
珠瑪見她不喝了,就把手里烤好的羊肉遞到她手上,然后才說:“這里是月牙河不遠處的烏木山上。因為這場大雪,咱們部落里的許多牲畜都凍死了,沒有凍死的也因為沒有牧草被餓死了很多。雪一直下個不停,草原上已經沒法住人了,所以我們搬到了烏木山上的大山洞里,準備在這里過一段日子。”
擎北國的草原上已經有十幾年沒見過這么大的雪了。
幸好烏木山上的山洞是代代相傳下來的,一直都有人打理著,見雪越下越大一直不停,所有人都遷移到這里躲避。否則只怕所有人都要死在這場大雪里。
烏木山可能是祖先遇到像這樣的大雪時找到的,山峰陡峭,直插云霄,壁立千仞,山石堅固,但半山腰上卻生成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山洞,而且從那個最大的洞口走進里面之后,就由了許多洞口,有的朝上有的向下。好像把這座山的山腹都挖空了一樣,組成一個個隔著山壁的天然房屋。
和所有的山洞一樣,這一片山洞都是地面干燥,冬暖夏涼,人們居住在這里最好不過。
只可惜,游牧民族,牧草與水源才是最重要的,這座烏木山長年寸草不生,全是光禿禿的玄鐵色石頭,如果長期住在這里,依靠牧羊和牧馬為生的草原民族就會被困死。
是以其其格的部落還是要居無定所地扎著蒙古包,在草原上趕著羊群和馬群四處游弋放牧,而不能在這里穩固長久的住下去。
這次的大雪讓他們的牲畜餓死凍死無數,就連人也被凍死了一些。實在沒有辦法,最后部落酋長下了命令之后,他們把東西都搬了上來,放在儲存物品的山洞里,然后大山洞就住上數百人,小山洞里住十幾個人。
由于是大雪天,被凍死餓死的牲畜一時半會兒也壞不了,走得時候人們就抬了動物放在山洞里,烤來當做食物吃。
誰也不知道,雪什么時候才會停,至少它現在沒有要停止的跡象。
“唉!我跟你這個小姑娘說什么呢,你也不會懂?!敝楝斈樕系纳裆鋈涣艘幌?,隨即還是真誠地笑著,“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看你似乎是中原人,比我們的其其格大不了幾歲,為什么冒著風雪來到了我們草原上?如果不是上山的途中,其其格發現了被雪掩埋的你,你就真的凍死在雪里了。”
“我叫粟雪,多謝你們救我?!彼谘┖喍痰卣f完,繼續吃手中的一大塊烤肉。
雖然有很重的煙灰氣,而且羊肉沒有經過精細處理,烤出來的肉膻氣很重,但粟雪吃得很快。
看她吃得這么認真,其其格和她的額莫珠瑪都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其其格童真的眼睛里閃爍著名為同情的光芒。
小姐姐一定是餓了很久了吧?又冷又餓,肯定很難受。
沒多久,粟雪就吃飽了,她放下手中還剩下一小塊的烤肉,抬起眼,“我昏迷了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