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青筷子上夾著一塊火腿腸,忽然說:“北風(fēng)大哥今晚會醒吧?”
一直沒有反專心吃飯的粟雪微微頓了一下,繼續(xù)自己的動作。只是一瞬間的事,卻被有心看著她的諶越之看在眼里,再聯(lián)想到昨晚她背著北風(fēng)回來時那種表情那種語氣!他的一雙小眼睛霎時變得燦亮燦亮的,“丫頭你說呢?”他故意問。
粟雪放下碗筷,文不對題地道:“我吃完了。”
她平時可不會說這種話。吃完都是直接收拾碗筷走人,從沒見她跟人這樣打招呼,果然有情況!諶越之更加興奮了,忽作驚醒狀,興沖沖地說:“我忘記告訴小徒弟你一件事啦……”
“什么。”粟雪停住動作,瞥他一眼。
“北風(fēng)他……身上原本余毒未清,這一次再加上犀牛蜂的毒,即便咱們很快就設(shè)法幫他解毒了,也很有可能出現(xiàn)以毒攻毒的情況。也就是說——他有可能會清醒過來,也有可能會恢復(fù)記憶。”諶越之說得興高采烈,還特意以興味的眼光看著粟雪,嘴里問方青青和巴特爾,“青丫頭,二行你們說,他醒來后會是個什么樣子呢?啊,我給他吃了些新練出來的補藥,現(xiàn)在他隨時就會醒。”
粟雪顯然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怔了一下,竟不知心中是憂是喜,于是平靜如初地拿著碗筷轉(zhuǎn)身去廚房了。
諶越之更加開心了,他自顧自地?fù)u頭晃腦了一陣子,忽然神秘兮兮地對方青青和巴特爾說:“臭小子,呆丫頭,你們說我那小徒弟是不是春心動了?”
巴特爾不說話,方青青呆了好一會兒,出其不意地問出一句:“諶爺爺,什么叫作春心動了?”
于是,諶越之左看看啞巴似的巴特爾,右看看方青青,一臉欲哭無淚,片刻之后才無力地?fù)]了揮手:“沒事沒事……我老人家晚飯吃撐到了,出去散散步……”
大家都吃過晚飯之后,粟雪端了熱水進(jìn)東屋去,坐在床邊幫北風(fēng)擦臉。他的皮膚甚至比她還要細(xì)膩,大概是因為一直戴人皮面具的關(guān)系,臉色略有些蒼白,原本他的一雙鳳眼已經(jīng)極為出彩,揭了人皮面具之后,這張臉看起來毫無瑕疵,完美得讓人不得不贊嘆上天對他的優(yōu)待。
擦著擦著,突然就發(fā)現(xiàn)他又長又密的睫毛正在微微顫動,她頓住,沉默地看著他的手指動了動,睜開了雙眼。北風(fēng)睜開眼的一瞬間,粟雪好像看到這雙美麗的鳳眼中宛如蘊涵了如畫江南的朦朧煙雨與溫柔繾綣,那里有層層疊疊的杏花如雪桃花若緋;又仿佛是暗含著蒼茫北地的寒風(fēng)料峭和冰冷沉寂,一片沒有生機的冰天雪地,透骨的寒冷。但僅是一剎那,再看去時,他那斜斜上挑的鳳目中只余下暮春時節(jié)暖暖的陽光、初夏時分拂面的一縷清風(fēng),只讓人覺得春風(fēng)化雨,暖意融融。
琉璃色的墨眸中,此時有著星星點點的笑意,恰到好處,他瑩粉的唇間含了一絲溫雅的淺笑,叫道:“丫頭。”北風(fēng)以前的那一聲“丫頭”里,把她當(dāng)做里自己唯一的救贖,最值得信賴的靠山,所以叫的總有一分討好、三分崇拜、五分依靠。而現(xiàn)在,他的這一聲“丫頭”里,盡是溫柔和寵愛以及呵護(hù),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好似以前的一切在這一聲丫頭里被完全對調(diào)了過來。
粟雪面無表情地注視了他一陣,忽然站起身往外去,出了門直接淡聲說了一句:“他好了。”
圍著火盆烤火的三個人都是一愣。
粟雪說完,穿過堂屋,打開門,“呼”地一聲晶瑩的銀白雪花被風(fēng)卷著進(jìn)了屋子,一股冷氣迎面襲來,她仰著頭看了看天空,毫不停留地出了門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雪中。
回過神來,諶越之懊惱萬分地說:“小徒弟這是怎么了?!”他只是想看熱鬧,更想那個那個啥,怎么那傻小子恢復(fù)了記憶,反而壞事了?看這情形,丫頭怎么好像是不喜歡傻小子好起來?這下該怎么辦?
屋里躺在床上的人,凝視著門口,那孱弱瘦小的女子消失的地方,唇畔還帶著溫暖的笑意,慢慢坐起身,笑著下了床,拿起掛在床頭的外衣穿上,不疾不徐地走向門口。
他站在東屋門口看著火盆邊的三個人,微笑不語。此時,這人一身文雅寧靜、溫潤如玉的氣息,面帶春風(fēng)似的淺淺笑意,就連那一身粗布單衣在他身上都給人一種那是最名貴的絲綢錦帛的感覺。這個人,明明外貌還是北風(fēng),但卻又與之前那個純真固執(zhí)而有些呆傻的北風(fēng)毫無相似之處。這樣華貴如天邊那一輪明月的人,他應(yīng)該在金碧輝煌的宮殿里談?wù)摃r政,在堂皇華麗的屋宇中把盞品茗,最不該的就是出現(xiàn)在現(xiàn)在這樣簡陋貧瘠的土房子里。
看得諶越之和巴特爾都愣住了。倒是方青青,因為沒有見過以前有些癡傻的北風(fēng)的樣子,反而眼帶贊嘆地看著他,笑著稱贊道:“我以前讀詩經(jīng)里‘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一句時,總懷疑世上有沒有這樣的人,現(xiàn)在看到北風(fēng)大哥,才覺得書里說的是真的。”
那人含著笑,朝著方青青點了點頭,“姑娘過譽了。在下復(fù)姓微生,單名一個‘梵’字。”
諶越之站起身,斜睨著他說:“微生梵?你果然恢復(fù)記憶了?”
“是,晚輩這些時日麻煩諶前輩了,有勞,稍后晚輩會備上大禮答謝諶前輩。”微生梵公子的笑容完美無缺,卻不會讓人覺得他在假笑,因那笑里含了淺淺淡淡的暖意。
“大禮?”諶越之哼了一聲,“當(dāng)初可是我的小徒弟救你回來的,你只謝我,我徒弟就不用報答了嗎?”
“她么……”微生梵的笑里更添了幾分溫柔,“救命之恩不敢忘。我會給她備上一份最特殊的,天下獨一無二的大禮。”
“不必。”
等到第二天,在外面過了一夜的粟雪回來,諶越之興沖沖的告訴她微生梵昨晚說的話,她只是冷冷地給出這兩個字。
原本興奮異常的諶越之一聽到這兩個字,好似燒得紅彤彤的火炭上被“嘩啦”一聲澆上了一盆冷水,頓時整個人都傻住了。等到他反應(yīng)過來,馬上暴跳如雷:“你你你……你這不孝徒你說什么?”
嗓門大得可怕,粟雪皺了皺眉,“我說不必,還有,我明日要……”
“什么都不必要了!微生梵已經(jīng)走了,他說會很快回來報答咱們。你哪兒也不許去!”諶越之氣呼呼的,說話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大冬天,還下雪,快要過年了,你還想到哪兒去?!那么好的夫婿你也不知道抓住,他傻的時候不見你嫌棄,恢復(fù)了神智和記憶你倒是跟見到了鬼似的,連夜避出去逼到讓人家走人?!我說丫頭啊,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夫婿?她在想些什么?粟雪沉默。她只是在想,要為那個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第一個對她露出燦爛笑容的小女孩兒做些什么,不能就讓她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至于之后,前生日子過得太跌宕起伏,這一世的新人生,她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像平常女孩兒一樣,過得單純安寧,平平靜靜的走過漫漫人生路。至于夫婿,現(xiàn)在想那個不是太早?至少要等到她和巴特爾一起,幫著其其格她們報過仇之后再說。
諶越之說的話,粟雪只當(dāng)一句也沒聽到,只是淡聲說:“我要走了。”
于是諶越之的怒氣更是被粟雪挑了起來:“什么?!你還要走?你這不孝徒,你真不把你師父放在眼里了是不是?!你若真敢走老子就……”
“我早說過不拜師。”
“……”真心為她好,卻一直被人冷漠以對,回回這樣,圣人也要生怒。諶越之氣極反笑,“好,很好,老子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又想干什么!”說完拂袖而去。
粟雪凝望了門口一瞬,反身進(jìn)了西屋,“巴特爾,收拾衣物,這就動身去奉安,我們的仇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