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后，粟雪和巴特爾進了奉安城。

新年過后的兩個月已在她們趕路中過去，現在剛剛進入三月份，初春時分，清風微涼，植了樹木的寬闊街道兩旁，許多擺著各種攤位的小販在熱情地吆喝著招攬生意。

奉安城是玄凰國的都城，繁華程度非粟雪和巴特爾兩人一路行來經過的那些城鎮可比，就連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都比別處多了幾分氣度。

巴特爾想要問粟雪，他們來了之后能做些什么，粟雪卻似乎主意已定，什么都沒說，直接穿過一條主街道，再拐個彎，好像很熟悉這里一樣，正要趕往某個地方。

沒多久兩人就到了一個胡同里，粟雪帶著巴特爾徑直往胡同深處走，到了一扇門前，她停下腳步，沉沉地說：“巴特爾，之前帶兵去殺了其其格她們的莫行舟就是這座府邸的主人，我們先進這府里再想辦法殺了他。”至于下令要寶藏的罪魁禍首，玄凰國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她會想辦法在殺了莫行舟之后，再去慢慢對付他。這就不必巴特爾再摻和下去了，他還那么小，報了仇之后，他放下心結，就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這大概也是那位老臺吉的愿望——不是終生活在仇恨里，而是平安快樂的活著。

“怎么進？”巴特爾沉默了一瞬，問。

粟雪不說話，揚手敲門，片刻后。

“來了來了！哪個大膽的敢這么敲我們將軍府的門，活膩味了不成……”門里面一道蒼老的聲音嘮嘮叨叨地說，聲音漸漸接近門邊。

門打開了。一臉不耐和探究的老頭子探了上半身出來，在看到粟雪和巴特爾后，愣了一下，然后竟然奇異的收了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兩人一會兒，他的眼中居然冒出淚花，不等粟雪和巴特爾有什么反應，他就哽咽著叫：“阿石，你終于知道回來找爺爺了嗎……爺爺沒看錯吧……老天有眼啊，在埋進黃土之前，爺爺竟然還能看見你……”邊哭邊擦眼淚，另一只手就去扯巴特爾的胳膊。

巴特爾傻在那里，一時反應不過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粟雪卻臉上露出溫婉而赧然的笑容，小聲地叫：“爺爺……阿石大哥為了見爺爺，有很多天都沒有好好吃飯了呢……”

巴特爾頓時見鬼一樣瞪大了眼睛：她她她！她怎么會露出這種表情？還有，她說得是什么意思？

老頭子卻不管那里，聽到粟雪的話，頓時抬起那只瘦骨伶仃，滿是皺紋的手，摸了摸巴特爾的臉，“可不是，我的阿石都瘦了……快快快，快進來，爺爺給你找些好吃的。”一面說，一面抓緊巴特爾的手不放，把人拉了進去，粟雪自然也跟了進去，進去之后還乖巧地關上了門。

原來，粟雪在夏洛城安定下來之后，有時候白天會出去，就是打聽關于玄凰國皇族和威遠大將軍莫行舟的事。而晚上出去，自然就是去找人花費錢財買一些外面不會傳的消息，或就是者潛入城主府或者其他武官的家里尋找偷看一些機密信息。

每一個時代，都不會缺少以販賣消息為生的人，想要利用不是不行，關鍵是看能不能有渠道找到他們。顯然，粟雪找到了。她早就在一個叫“霧影”的組織里用錢買了關于莫行舟的一切消息，那消息精確到包括查出他的府邸中有多少人，有什么樣的人。她仔細分析過那得來的消息，從中找一些可以利用的漏洞。

莫行舟府里看守后門的老頭子吳老漢的一切也在被送到她手里的消息中。這個老頭子因為年紀太大，有些記憶已經混亂了。府里的人都以為他早已經是個孤家寡人，世上沒有一個親人了。可他卻硬是記得自己有一個孫子。在府里見到生人就問有沒有見過他的孫子，他說他的寶貝孫子十歲時走失了，他兒子媳婦都死了，就剩下那一個孫子傳宗接代，一定要找回來，讓見到的人幫他找找寶貝孫子。

粟雪看到這消息就想著到時候到了那里不妨利用這個混進莫家。

吳老漢的孫子十歲走失，而今剛好跟巴特爾差不多大。由于他本就是人高馬大的外族人，又是個男孩子，所以雖然實際年齡比粟雪小，卻早已經長得比她還高大半個頭了。粟雪想著，自己也要進去的話，就裝作是他在被賣進去的大戶人家里認的妹妹。兩人在那府里遇到的，阿石一直記得自己的爺爺，后來兩人商量過，就一起找幾乎從那大戶人家逃了出來千里迢迢來找爺爺。

果然，吳老漢緊緊抓著巴特爾的胳膊不放，一直走到他住的小屋里，拉著他坐下后，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他面對著巴特爾坐著，仔仔細細地看他，忽然瞥了一眼坐在旁邊的粟雪，指著她問巴特爾：“阿石啊，這姑娘是誰？咋一直跟著你？”

巴特爾漲紅了臉，憋著不知道怎么解釋。

粟雪低眉順眼地坐著，這時忽然飛快地抬頭瞄了巴特爾一眼，又垂下頭使勁地絞著雙手說：“爺爺，阿雪被賭鬼老爹買進李家做丫頭，有一次被人欺負阿石大哥救了我，我們就那么認識了。后來他憐我孤苦無依，其他下人都欺負我，就認了我做妹妹。阿石大哥心眼兒好，就跟爺爺一樣……”說著說著拼命低頭，好像非常不好意思一樣。

巴特爾聽著不一樣的粟雪說話，再看著她的樣子，驚得目瞪口呆，坐在凳子上整個人都僵硬了。

這個漏洞百出的故事說出來，卻正好可以騙住吳老漢，他細細聽著粟雪的話，等聽到最后兩句，頓時樂呵呵地點了點頭，居然開口附和道：“那可不是，我家阿石的心眼兒打小就是頂頂好的。”他瞇著眼看了看低著頭一副不好意思的姿態的粟雪，又瞧了瞧臉上的紅色還沒有褪去的巴特爾，忽然說，“做什么妹妹，我看給我家阿石做個媳婦兒也不錯。阿石啊！你以后就跟爺爺住一起，爺爺待會兒就去跟管家說說，讓你在府里謀個差事，做個花匠啥的。活兒不重，也好上手，怎么樣？至于你那妹子……就去雜役房或者廚房里幫忙吧？你看行不行？”

他們要留在這里了。這個巴特爾聽懂了，連忙點頭，終于知道怎么回答了：“都聽爺爺的。”說完才想起來這個爺爺剛剛一大堆里，好像有一句說什么讓粟雪做他的媳婦兒，立馬再一次漲紅了臉，這一回連脖子都紅了。

粟雪立即也紅了臉，卻只是低著頭，不吭聲。

吳老漢滿意了，慢吞吞地站起來，邊往外走邊說：“阿石你等等，爺爺去廚房給你拿吃的來。等你吃飽了，好好跟爺爺說說你這幾年的事兒……”說著人出了門去，很快就消失在拐角處。

吳老漢的身影一不見，一直低著頭的粟雪就緩緩抬起臉，那張依舊瘦小的臉上，一雙貓兒一樣褐色的大眼中，全是沉思，哪有絲毫赧然的模樣。

巴特爾被她的變臉術嚇住了，直愣愣地瞅著她，說不出話來。

粟雪低聲而快速地說：“你現在是吳老漢五年前走失的孫子吳阿石，今年十五歲。我是你在信陽城李家認的妹子阿雪。我們就以這個身份呆在這里，等待報仇的機會。”

她的解釋很簡捷明了，巴特爾弄明白了之后，沉默地點了點頭，最后還是忍不住問：“你剛剛怎么一副那么……那么……”他思索著合適的形容詞，“那么奇怪的樣子？”

粟雪告訴了巴特爾現在的處境之后，心思就轉到別的地方去了，忽然聽到他的話，停頓了一下才說道：“工作的時候，我們可以為了達到目標做任何掩飾與改變。”

巴特爾愣了愣，又說：“那，那這個吳阿石，是什么性格？我用不用……”

“不用。他走失時只有十歲，而且在外面經歷太多，什么性格都有可能。”

于是，自這日起，威遠大將軍府里，那些低等的下人中又多了兩個——吳阿石和他還沒成親的小媳婦阿雪。一個做了花匠，一個在廚房里打下手。

看守后門的吳老漢長年念叨個不停的寶貝孫子竟然找回來了！他們都挺驚訝的。

那個吳阿石是個有些沉默寡言的年輕人，五官看著挺端正，是個實在人。他那個小妻子，一雙貓兒一樣大的眼睛，水靈靈的十分討人喜歡。兩人不怎么般配，可人家自己樂意，也輪不到別人說什么。

那些下人之間私下里議論了一陣子，也就消停了。他們絕不會想到，這兩個最平凡不過的低等下人為這座將軍府帶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