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見我醒了過來,也放了心,安頓好了姨娘去睡覺,就過這屋里來照顧我。我沒事干,下半身又疼得厲害,就和她閑聊打發時間,才知道我已經昏睡了整整一天。
“今兒可有誰來看過我?我記得老太太說給我叫個郎中,可叫了?郎中怎么說?我的腿沒事吧?”
一聽說我昏了這么長時間,我自己都害怕了,忙問彩霞。
“哪有人來過?郎中也沒來,聽說是太太說的,天晚了,叫郎中不方便,就沒叫?!辈氏紤崙嵉拇鸬?。
“怎么會這樣?太太想要了我的小命嗎?怎么林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都不來看我,難道平日的情誼都忘了嗎?”
“快別說了,還不都是你惹的禍。平日里你膽子大的像斗一樣,還敢帶著姑娘們出去,如今老爺氣壞了,連林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禁足了。老爺這回打你,也算是殺雞敬猴,如今連寶玉都安分了?!?/p>
聽了彩霞說明,我才放了心,原來姐妹們不是不來,而是不能來看我,我心情大好,笑道:“我說姐妹們怎么可能不來看我呢,原來是來不了了。我挨打,她們被禁足,也算與我同甘共苦了,這樣我也就不埋怨她們了?!?/p>
“你還笑呢,剛被抬回來時,你連氣都快沒了,姨太太嚇得直接就背過氣了,我一個人顧前就顧不了后。到底是林姑娘心思細,怕我一人照顧不來,雖不能親來,到底派了紫鵑和雪雁來幫著。后來又有三姑娘派了待書來,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的,總算姨太太醒了,這邊有照管好你,才離開的。多虧有她們幫著,不然我一個人哪能照料的色色周到?”
彩霞正和我說這話,卻聽有人敲門,我們正納悶呢,常日里也沒人會來我們這里串門啊。
彩霞自去開門,卻見寶釵托著一丸藥進來,向彩霞說道:“今兒太太也不給請個郎中,總拖著也不是辦法,我從家里找的活血化瘀的藥,晚上把這藥用酒化開,替他敷上,把淤血的熱毒散開就好了?!?/p>
彩霞接了忙道謝,我也趴在床上直道謝,又請寶釵坐下說話,心里卻暗想:她來做什么?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我得小心提防,莫讓她套了話去。
我怕被套了話,故而輕易不說話,寶釵見我淡淡的,臉上也就訕訕的,卻磨蹭著不走,似乎是有什么話要說。
彩霞看出了我們的尷尬,忙打圓場說道:“這么晚了,難為姑娘想著,等三爺好了,親自給您道謝去?!?/p>
寶釵見彩霞這樣說,也連忙笑道:“這不值什么,一家子骨肉不用這么生分。倒是不知環兄弟為什么被打的?”
“沒什么,只是這些天總是跑出去玩,老爺生氣我不守規矩,不好好讀書,才打得我?!?/p>
“你是不是也認得琪官?我恍惚聽說寶玉那次挨打,不就是為琪官嗎。今兒聽我哥哥說,那忠順王爺因為琪官躲著自己而親厚寶玉,對賈家懷恨在心,竟然公報私仇,在朝堂上參了老爺一本?!?/p>
見她說的真切,又合情理,且我拿著蔣玉菡給的汗巾子,這結交戲子的罪名已是鐵證如山了,倒不如承認了,看她還能說些什么。
想畢,我忙回答道:“寶姐姐,要是因為這樣,我這可算是替寶玉挨打了,我昨天才認識了蔣玉菡,忠順王府根本不知道我啊?!?/p>
“這你能怨誰,誰讓你亂七八糟的人瞎結識。這次你也算是得了教訓了。”
“寶姐姐,其實薛大哥也想結識琪官的,只是琪官知道薛大哥的‘愛好’,總遠著他?!?/p>
“他的心思我都知道,你還是離他們那起子人遠點,莫讓他們把你帶壞了。”
其實我們都明白,說的是薛蟠的龍陽之性,可是寶釵能在我面前這么坦誠的說自己的哥哥,況且還是一顆心為我著想,可見也是為我好。
“寶姐姐這么說,可見是為我好,拿我當親兄弟一般看待。只是你今晚過來,在太太那里如何交代,太太會不會給你臉色看?”
“環兄弟,其實我也是沒辦法。我如何不想姊妹們親親熱熱的,可是姨媽和母親的意愿我不能拂逆,當真是兩難啊。今兒和環兄弟這番話,說的我心里暖和。好了,你早點歇著,我剛帶了藥過來,晚上叫彩霞給你上了藥,就好了?!?/p>
說完這番話,寶釵起身就走了,不過看背影我能看出來,她在擦眼淚。
晚上彩霞給我上了藥,果然舒服多了,讓我睡了一夜好覺,第二天一大早,我的屋里就熱鬧非凡了。
原來今天黛玉,迎春,探春,惜春都解了禁,就相約一起來看我。見我已經醒了過來,精神頭也很好,姊妹們自然很是高興,到底是黛玉心細,悄悄的請了慕太醫來給我看看才放心。
慕太醫給我號了脈,又看了我的傷,說道:“三爺若非昨晚將熱毒已散去一大半,只怕今日本人得多費些工夫了?!?/p>
說畢,又回頭對黛玉說:“姑娘盡可放心,三爺的傷,虧得昨晚上了藥,如今只需慢慢調養就是了,再者飲食清淡點。三爺只是皮肉傷,到沒礙到骨頭,沒大礙的。”
“環哥哥敷了什么藥?那晚老爺被太太挑唆的,硬是賭氣不讓請郎中,哪里來的藥?”惜春心直口快,道出了實情,沒想到老爺在氣頭上竟讓我自生自滅,我不禁悲從中來。姊妹們雖是憤慨,卻也無能為力。
慕太醫對我們家內部的事一無所知,只是明說道:“三爺敷的藥,倒很像是我自配的一種活血化瘀的丸藥。這種藥那里并沒有的,難道是姑娘派人去我那里拿的?我竟不知。況且用藥之人對藥理定然很是了解,用藥之準,劑量之精,又對癥,老夫也是佩服啊。”
聽大家這么胡亂猜,我忙說道:“藥是昨晚寶姐姐送來的,她說是她家里的找了來給我。”
“她來干什么?平日里就小恩小惠的收買人,如今竟還想拉攏環哥哥不成?”惜春人小鬼大,快人快語。
“不盡然,寶妹妹看著咱們兄弟姊妹親近和順,豈有不羨慕的?許是想借此機會與咱們親近。”迎春天性善良,凡事只會把人往好處想。
聽了她二人的話,我腦子中都快亂了。這兩個方面我昨晚都想過了,只是分析不出來這對立的兩面,哪一面才是寶釵的本來面目,忙詢問黛玉和探春,誰知她們倆也拿不準。倒是慕太醫在一旁寫好了方子,過來問道:“三爺口中的這位寶姐姐,可是薛蟠薛大爺的妹子,閨名叫寶釵的?”
得到了我們肯定的回答,慕太醫給我們細細說清了原委:“這位薛姑娘的父親,雖說是商人出身,卻也重義輕利。那年我上京的路上,誤投了一家黑店,包裹,銀錢連同林大人的舉薦信俱被偷去。我舉目無親,正是潦倒之際,遇上了薛公。他將我救起,安頓在家中,我也有緣認識了他的一雙兒女。那長子薛蟠頑劣暴戾,次女寶釵倒是粉團一般的人物,精明俊秀,我一眼就喜歡上了。更兼她小小年紀,對醫理藥理倒是頗有天賦,我便收她為徒,傳了她許多用藥的章法,短短幾年她就學有所成。早年我入了太醫院,他們舉家南遷,卻也書信不斷,三爺昨晚所敷之藥,必是這幾年她自己制的,與我所配的藥一脈相承卻又有區別?!?/p>
“想不到,寶姐姐還與先生有過師徒之分,先生必是比我等更了解寶姐姐,不知先生認為她人品如何?”探春聽了慕太醫所言,忙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薛家回南方后不久,薛公就去世了。大公子是個敗家子,薛夫人又是個呆板木訥之人,根本不懂得料理生意,一切都是交由寶釵打理。薛家遭此變故,敗了不少,虧得有寶釵支應,總算還留了點根基。她曾多次給我寫信訴苦,她也確實很苦,別的孩子還在爹娘懷里撒嬌的時候,她就已經要負擔起一家子的日常生活了。每天與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周旋,哥哥絲毫不懂得疼愛她,只會向她要錢,母親一味的寵溺兒子,凡事都以兒子為先,漸漸的寶釵的心都冷了。這些話她只與我說過,她曾告訴我她恨這個世界,恨她母親,恨她哥哥,可她又沒有辦法眼看著一家人吃不上飯,所以她只能強迫自己去照料生意,上侍養母親,下照顧哥哥,所以到頭來她最恨的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