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不是不想和黛玉多待一會,只是心疼她的身體,同時也想問紫鵑一些事情。往秋爽齋走的路上,我斟酌好了詞句,便開口問紫鵑:“紫鵑,林姑娘自從搬進了園子里住,你瞧著她過得可高興?”
紫鵑知道我和黛玉的關系不一般,也就對我實言相告:“三爺,自從姑娘搬進了園子,每日里與大奶奶和姑娘們做伴,倒也過得開心。只是寶玉時常來糾纏姑娘,每日都惹得姑娘哭一場才罷休。”
“寶玉常來找林姐姐嗎?”
“是啊,一日要跑三四趟。兄弟姊妹們關系好也就罷了,可寶玉總是惹哭姑娘,這怎么得了。”
“那林姑娘可曾對你說過,她為何想哭?總不會每次都是生寶玉的氣吧?林姐姐可不是那么小肚雞腸的。”
“這我也問過,姑娘說連她也不知,只看見寶玉,那淚便不由自主就掉了下來。我到不信還有這么樣的,私下里揣度,定是寶玉說話沒輕沒重的,惹得姑娘生氣了。”
聽紫鵑說了,我才知道太虛幻境中警幻說的,如今已是一絲不差了。絳珠給神瑛還淚,報當年澆灌之恩,只是不能跟紫鵑明說,只好對她說:“你也不用擔心,順其自然就好了。”
“三爺,要不你勸勸姑娘,老這么哭還不把身子都哭壞了?”
“不礙的,你仔細照顧著就行了,如果林姐姐不舒服了,就去請慕太醫。你林姑娘和寶玉如此,是命中注定的。”
“三爺,你說什么呢?我怎么聽不懂?”
“不懂就對了,你懂了,我可就糟了。怎么還沒到三姐姐的屋子?”
“真是的,對我還講什么玄機。爺既然不耐煩我了,那不是,前頭就到了,三爺自己去吧。”
“正是呢,讓林姐姐自己在家我也不放心,你快回去吧,好好照顧林姑娘。”
看著紫鵑回去,我也忙提步進了秋爽齋,正看見迎春,惜春都和探春一處做伴呢,我連忙說道:“今兒齊全,難道知道我要來,都在這等著我呢?”
“你可真不經念叨,你三姐姐才還說到你呢,不知道你自己在外面,讀書好不好,過得怎么樣,可巧你就來了。”迎春對我笑著說到。
我這才注意到,探春的臉上果然還掛著淚痕。見我看她,探春忙擦了淚,對我說:“咱們姐弟倆,自小就在一處,沒有分開過,如今這一連兩個月沒見著面,如何能不想啊。”
聽探春這么說,我心里也酸酸的,臉上卻得強裝高興的哄她,又和姊妹們彼此問了好,說了些我在外面上學的事情,天就快黑了,探春親自送我出去。
一路上探春不住的叮囑我要好好讀書,孝順姨娘,又拿出她平日里積攢的銀子給我,我知道她攢這些也不容易,就推辭了沒要,徑直回了家,見了姨娘,我告訴她:“今兒我去了園子里,見了三姐姐,她托我向您請安呢,還說總記掛著咱們呢。”
姨娘聽我這么一說,又勾起了平日里想三姐姐的心,就哭了起來。彩霞在一旁勸著,好半天姨娘才止住了,我自在一邊看書,日后也天天上學去,不敢在逃課了。
忽然一日,老爺傳了話來,命我不要去家塾了,換上出門的衣服去書房見他。我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好換上了元春省親那天黛玉送的那件寶藍色云錦外袍,這是我最華麗的衣服了。
我到了老爺的外書房,見老爺早已等候著,就請了安站在一旁。不多時寶玉也穿了大紅箭袖出來,老爺也不說話,領著我們就往外走,上了車,才告訴我們:“今兒是北靜王壽誕,王爺命各位世交大臣帶著兒子去王府赴宴,我帶你們,要好生表現,別丟了咱們世襲公府的臉面。”見老爺說的鄭重,我和寶玉也知道這次不能造次,便齊聲答道:“是,知道了。”
我常日里也曾聽人說過,當今圣上有三個左膀右臂,分別是東平親王水闊,南安親王水天一和北靜親王水溶。那東平王是皇上的親兄弟,已經年逾不惑,是第一等穩重謹慎之人。那南安王和北靜王確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俱是皇上的侄子輩,如今南安王十八歲,北靜王才十七歲。這三王雖說是世襲的藩王爵位,卻也是才干優長,尤其南安王和北靜王如今圣眷正隆。
不多時,就覺馬車停下,外面小廝道:“老爺,二爺,三爺,王府到了。”
我們忙隨著老爺下了車,一旁早有王府的長史官來請安帶路,我們也就隨著他進了王府。一路上果見王府雕梁畫棟,非比尋常。不一會兒到了大廳,只見賓來客往好不熱鬧,前來赴宴的大人們果然都帶了自己的兒子。遠遠看去,果然兩個穿著王袍的人,想必是南安王水天一和北靜王水溶了,離得隨遠,卻也能望見二王氣度不凡。
我們與北靜王拜了壽,就在一旁的席位上坐了下來。我趁此機會打量起這兩位年輕的王爺。
近看之下,果然都是人中龍鳳,只是南安王盡顯斯文儒雅,北靜王則更率性,顯得恣意灑脫。
也許是我看的太入神了,竟然直視著二位王爺打量,讓北靜王察覺了出來,就開玩笑似的說:“這位少爺是誰家的公子?本王臉上有墨汁嗎,你怎么看的這么入神?”兩邊的人聽言,都笑了起來,只有老爺嚇得連忙帶著寶玉和我跪下磕頭賠罪。
“原來是賈家的少爺啊,本王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北靜王見老爺誠惶誠恐的樣子,反而來了興趣,故意抓著我不放,老爺忙磕頭道:“請王爺大人大量,饒恕犬子年幼無知。”一邊又回頭對我說:“無知的孽障,還不快給王爺賠罪認錯?”跪在我旁邊的寶玉也對我怒目而視,恨我闖了禍。
我雖然跪在地上,心里卻沒覺得自己有什么大錯,倒是北靜王窮追不舍的嘴臉讓我很厭惡,旁邊還有人嘲笑的看著我,我一概不管,只朗聲答道:“在下在家中,雖孤陋寡聞,卻也常聽父兄提起,南安北靜二王,都是朝廷棟梁,雖然年紀輕輕卻已經是圣上的左膀右臂,心切慕之,今兒有緣相見,不免多看幾眼。再者見賢思齊小人并沒什么錯,倒是王爺你緊抓著不放,逼得我父子兄弟下跪磕頭,氣量實在狹隘,這般看來也就沒什么可值得小人仰慕了。”
“如此說來,倒是本王的不是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幾歲了?”北靜王見我敢反駁他,還當眾指責他,反倒對我來了興趣。只是老爺和寶玉暗地里為我捏了把汗,我也不及多想就答道:“小人名叫賈環,今年十五歲,是榮國府二老爺的次子。”
“行了,靜王,我看這小子挺合你的脾氣,就他了吧。”坐在一邊始終沒說話的南安王將手中的一盞茶放在桌上,突然沒頭沒腦的插了一句。
“也行,就他了。這小子是個錐子,放在多大的口袋里也能冒出尖來。”北靜王回了一句,看見我們還跪在地上,又滿臉疑惑,忙叫我們起來,又解釋根源。
原來北靜王的一個伴讀,前兒犯了錯被打了出去。圣上覺得應該給北靜王挑一個合心意的,出身又不能太低,就讓北靜王借著擺壽宴請來各位大人及公子,由北靜王挑一個,誰知我誤打誤撞的引起了兩位王爺的關注,最后竟然挑中了我。
聽完北靜王的解釋,老爺又連忙帶著我和寶玉跪下謝恩。這伴讀,雖然無官無品,還是伺候人的活,卻是王爺最親近的人,常有心腹擔任。更何況每日陪伴王爺,與王爺的感情也就深厚,常言道近水樓臺先得月,還怕日后王爺不照顧嗎?
各位大人臉上都流露出羨慕的神色,只有我聽說得每日陪著這么一位北靜王,還不能回家去,心中一百個不愿意,可看著老爺的高興樣子,又沒敢說出口,只好極不情愿的謝了恩。
宴席散了,北靜王讓我回家收拾一下,三日后搬來王府。王命難違,我也無奈,只得答應了。
老爺見我竟然有福氣做北靜王的伴讀,真是喜從天降,忙又自謙了一回什么“犬子粗鄙,蒙王爺垂青……”之類的恭維話。
北靜王是豪爽之人,聽了老爺這番自謙之詞,心中很是不耐煩,而南安王平日里萬事都不慌不忙的,行為最是圓緩,又有耐心,知道這乃是讀腐了書的本色,更知道水溶最反感這些,少不得替他周旋。這些都是日后我與他二人成了莫逆之交后才知道的,當日看去竟如同水溶一萬個看不上我一般,眼珠子都快翻到頭頂了,惹得我也不高興,做伺候人的活也就罷了,如何都不讓回家去住,我若是想姨娘,姊妹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