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爺請安?！?/p>
其實我和寶玉一樣，一看見父親都像老鼠看見貓似地，打心眼兒里害怕，故而我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怯怯的請了安，垂首站著。
“聽你太太說，今兒一大早你就回來啦?！崩蠣攩柕?。
“是的，回來了先給老太太請了安，本來就要給老爺請安的，可是太太說老爺上朝去了，只說等回來再去，不想在這遇上老爺?！?/p>
老爺自顧自的往前走，我也只得在后面跟著。
“你倒是在外面學的油嘴滑舌，不過你太太說的也不錯，我最近是挺忙的，朝廷里有大事兒了，連我這等小官也不得安寧?！?/p>
“是蒙古人犯邊嗎？現在還沒解決嗎？皇上是怎么想的？”
我一想到水天一曾經跟我說的，水湘是最有可能去和番的公主這件事，心里就擔憂的要死，竟然忘了眼前是我一向都懼怕的父親。
“混賬！別以為你跟了王爺幾天，就無法無天了。朝廷里的大事，自由皇上和大臣們主張，什么時候輪到你在這多嘴多舌？”老爺轉過身，兩只眼睛像釘子一樣，直直的盯著我，嚇得我連忙跪在地上。
“老爺息怒，兒子知道錯了，兒子此后再也不敢了?！?/p>
“起來吧。不過你是怎么知道蒙古人的事兒？按說如今這消息還沒有公開?！?/p>
“是。當日我隨北靜王爺與南安王爺出巡到蘇州城時，兩位王爺接到宮中的旨意，要快馬加鞭趕回京城。我當時覺得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了，后來路上兩位王爺讓我看了皇上的密旨，就是因為蒙古人犯邊，皇上才急招王爺進京議事的?！?/p>
“王爺能把這么大的事告訴你，看來對你挺信任的，你伺候王爺倒也沒桶什么簍子。你隨我到書房，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是?！?/p>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惴惴不安，不知道老爺現在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進了書房的門，老爺在桌后的椅子上坐定，我侍立在旁邊，一句話也不敢說。
“行了，你都知道什么，全說出來吧，這里不用擔心隔墻有耳?！?/p>
“是?；乩蠣數脑挘侨毡膘o王爺同南安王爺與我說了很多關于蒙古人的事，說蒙古一向都是我朝的心腹大患。”
“那兩位王爺可說過皇上是什么打算？”
“當時皇上只是急招兩位王爺返京，別的都沒有多說。但是兩位王爺憑著多年在皇上身邊的經驗，猜著皇上似乎是不想戰，想和。不知如今朝里是怎么主張的?！?/p>
“哎，這事如今讓我很惱火，又不能隨便找人商量，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瞞著你了。你跟著北靜王爺也有一年多了，他怎么想的你跟我說說，皇上還是很器重王爺的，得摸清楚了上邊怎么想的，明兒早上上朝心里才有底啊?！?/p>
“是，老爺。只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沒用的?！?/p>
“嗯，你就說吧。”老爺一邊說著，一邊端起桌上的茶喝了。
“當日我曾和兩位王爺商量過，看樣子王爺也很猶豫。若說主和，怕的是難免養虎為患?？扇羰侵鲬?，又怕像漢武帝一般窮兵黷武，匈奴未滅反而把家底兒都打光了?！?/p>
“正是啊，如今朝廷中的大臣們主戰主和，爭論不休，也就是這兩方面。然后呢？你們商量的結果是什么？”
“回老爺的話，兩位王爺最后都覺得，和才是最后的結果，而且他們覺得朝中的大臣會認為和親是最合適的。”
“不錯，主戰的只是少數急于立戰功的武將。大部分文臣都是主和的，況且有漢朝的先例擺在眼前?！?/p>
“老爺，請恕兒子無禮。不知老爺是如何主張的？”
“哎，我官小位卑，倒還沒有明確表過態，但是看今天的架勢，只怕明天就得表明態度了，拖不了了?！?/p>
“是，兒子認為，皇上若是問老爺，老爺還是速速回答為是，萬不可顧左右而言他?！?/p>
“我也是這般打算的。我想了這些時日，也覺得還是主和吧，和親也是比較合適的路。”
“不可以，父親，萬不可以就這么認輸了?！?/p>
“你們年輕人氣盛，但慮事難免不全面。若真的動刀動槍和蒙古人打仗，咱們未必就能打得過，根本沒有什么把握。天下太平這么多年，銳氣早就沒了?！?/p>
“不，父親，我想到了更好的辦法，而且北靜王爺已經與南安王爺聯名上書，稟告了皇上，此次進京，兩位王爺就是打算說服皇上采納這個辦法的。”
“是什么？”
“蒙古人犯邊，并非是想要入主中原，一統天下，無非是想搶掠些糧食，奴隸。咱們中原有他們必需的鹽，布，糧食，為什么不能再邊境處開設市場，同蒙古人貿易？賣給他們這些東西，換回咱們中原沒有的馬匹，牛羊肉。如此這樣，他們不用搶了，買就行了，也免得動刀動槍了?！?/p>
“是個不錯的辦法，只是太粗糙了，還有很多地反要完善，不過憑你一個孩子有這份心思，你比寶玉有出息?！?/p>
說到這兒，老爺站起來，慈愛的拍了拍我的腦袋。
“咱們家承襲著祖宗的爵位，已經三代了，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和寶玉是第四代，中興咱們賈家就看你們這一代了，可是寶玉那個樣子，唉，這擔子到底還是得落在你身上。”
“老爺……”我長了這么大，老爺如此與我推心置腹的談話還是第一次，我的眼睛里早就全是眼淚了，連聲音都哽咽了。
“你今年也有十六歲了吧？都是個成人了，還總是哭鼻子？你雖然是這榮國府里的少爺，可是平心而論，你沒享了什么少爺的福，這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欠你們的，我將來會還的?！?/p>
“老爺，您不要這么說。您從來不欠姨娘和我什么，我們都知道若是沒有您的庇護，我們母子連同三姐姐都不會有如今的安穩日子過的。”
“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比寶玉強得多。他雖然是你哥哥，可到底是被老太太和你太太慣壞了。如今這貴公子的脾氣已經養成了，連我也沒辦法。孩子，你雖然是庶出，又是弟弟，可你是爹，也是全家的希望了，你要爭氣，別學寶玉。”
“是，我知道了，老爺?！?/p>
“好孩子。娘娘說的對啊，貧寒人家雖然缺衣少食，到底盡享天倫之樂，可咱們這等人家呢，連稱呼上都這么生疏，你叫我一聲‘爹’吧?！?/p>
“是，爹。”
“嗯，天晚了，快去睡覺吧。你太太給你安排在哪里??？”
“太太沒有給安排，想必是讓我回姨娘那里住。”
“那怎么行？都多大了，還跟姨娘擠著。這樣吧，寶玉的外書房，反正他也不念書，你就搬進去住吧。那是個獨門獨戶的院子，不大但是清凈，你好好在那里念書?！?/p>
“是，老爺。不，爹?！?/p>
“嗯，今天太晚了，先跟你姨娘擠著住一宿，明兒一大早我說給他們，給你搬東西?！?/p>
“是，爹您早歇著，兒子告退?！蔽掖蛄饲壕屯肆顺鰜?。
我知道這些話如果我告訴了姨娘，必定惹得姨娘晚上淚水漣漣的，索性我就不跟她說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一幫小廝過來給我搬東西，我就挪到了寶玉的外書房住，如今這里是我的書房了。
一連好幾天，我都自己住在書房里，不知道朝廷里討論的蒙古的問題怎么樣了，還會不會讓水湘去和親，太妃也不差人來叫我，不知道我什么時候能在回王府，看到水湘。
這天我正在書房里發呆，就見一個小廝進來說道：“三爺，外面有人請您，說是北靜王府來的?！?/p>
“行，我知道了，快帶我去?！?/p>
到了客廳，見了來人，我才知道，來的就是引泉。
“請少爺安。”引泉一見了我，連忙跪下請安道。
“快起來，引泉，是太妃讓你來的？我能回王府了？”
“不是，是王爺讓我偷偷來的，瞞著太妃呢?！?/p>
“王爺讓你來有什么事嗎？”
“王爺讓請您快去，悄悄地從后門走，不知道要干什么?！?/p>
“有什么風聲嗎？”
“聽說是宮里來人了，兩位王爺都來了，讓請您也去，干什么小的就不知道了?！?/p>
“行，咱們快走吧。”
我跟著引泉就往外走，猛然想起來得和家里人打個招呼，就叫了一個小廝，對他說：“去到二門口回話給老太太，就說北靜王府來人叫我去，請老太太別擔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