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和孫才都是有福的人,遇上你這樣知道心疼下人的主子,我們就是肝腦涂地也報答不了你的恩情。”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難道我是圖你們什么嗎?茫茫人海咱們能遇上,還能朝夕相處,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緣份,再說你們也是無依無靠的,咱們彼此做個伴兒,互相是個依靠唄。”
“你真心的對待每個人,這是件大善事,將來你會有好報的。”
“借你吉言了,既然說了要努力,就從這一刻開始吧,我可要讀書了,你自去忙你的,天晚了就去睡覺,不用管我,我自會照管的。”
“你看書,我就在你后面做針線,陪著你,還能幫你剪剪蠟花,豈不是省了你的事兒了。”
“呵,‘紅袖添香夜讀書’,可是所有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啊,沒想到我這傻小子還有福消受呢。”
“別耍貧嘴了,快讀書吧,白耽誤了這半天的功夫。”
說著,琥珀就坐在我身后,不聲不響的做起了針線活。這情景讓我想起來我小的時候,剛開始跟著黛玉讀書識字時,每天晚上都是我在燈下溫習(xí)著白天學(xué)的東西,姨娘一邊做針線一邊陪著我,那時的日子雖然苦,卻能和姨娘朝夕相處,是最溫馨的。現(xiàn)如今老爺說我長大了,不能總跟著姨娘住在一起,才讓我搬到了絳云軒,可這樣一來我見姨娘就是難上加難了。可氣的是,每天都給老太太,老爺,太太請安,卻不能給我自己的親娘——姨娘請安,就因為她是個姨娘,小老婆,地位就是低。想到這兒,我更下定決心要好好用功,只有我出息了,現(xiàn)在一切的不如意就都煙消云散了。
從那以后,我每天白天都去族中的私塾里學(xué)習(xí)八股文章,塾中的掌塾乃是族中輩分最高的太爺賈代儒。他輩分高,年紀(jì)也大了,總是言語不清,思維混亂的,根本給我講不清楚八股文是怎么回事兒,到多虧了大嫂子李紈的兒子賈蘭,平時就認(rèn)真學(xué)習(xí),留心于這誑功名混飯吃的勞什子,現(xiàn)在到是他給我講解的多。
這天,賈蘭給我講解完了,我覺得太累了,就想偷會兒懶,便對賈蘭說道:“圣人曰:‘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伞灰稽c不錯啊,多虧有你了,不然就憑太爺?shù)檬裁磿r候才能給我講清楚了。”
賈蘭看了我一眼,小聲說道:“三叔,小點聲,老太爺乃是長輩,又是德高望重的宿儒,咱們做小輩兒的嘴中還是尊重些的好。莫要小看了老太爺,聽爺爺說,老太爺年輕時也很是風(fēng)流倜儻呢。”
“可他現(xiàn)在畢竟是老了啊,‘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lǐng)風(fēng)騷數(shù)百年’。”我連忙辯駁道。
賈蘭搖了搖頭,說道:“誰能沒有老的時候?姜還是老的辣。”
“是了,我聽你的,尊重著就是了。誒,怎么沒見他的孫子瑞大爺呀?難道又出去吃酒了?”
“還吃酒?如今只怕跟閻王爺吃酒呢。”
“怎么?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時候?我怎么一點風(fēng)聲都沒聽到?”
“早就死了,誰也不知道怎么就一病不起,沒拖了三個月就沒了,那個時候,哦,聽我媽媽說,那時候三叔你剛?cè)チ送醺疀]多久。”
“好好地一個人,一病就能見了閻王?難道這身子就這么單薄。”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別人的事不要多管,讀書要緊。”
“別呀,都讀了一天了,累不累?歇會兒唄。”
“三叔,其實我就看出來了,你和寶二叔的心思都不在這上頭。你們都是天賦聰明,心思靈動,日后自有結(jié)果的,可侄兒我是這碌碌紅塵中人,只有多下工夫才能有望榜上有名啊。”
看著賈蘭緊皺眉頭的樣子,我知道他已經(jīng)厭煩了我這么耽誤他讀書了,也就知趣的不再吭聲。好容易挨到了放學(xué),我跑的一陣風(fēng)似的回到了絳云軒,一看見琥珀就喊道:“我好容易又回來了。”
琥珀連忙放下手里的活,端了一盞茶給我,笑道:“瞧你,越念書道越成了小孩子了,我瞧著蘭哥兒雖說年紀(jì)小,又是你的侄兒,可比你穩(wěn)重多了。”
“難道我前幾天都是不穩(wěn)重的?不過是今天心里煩躁的很,在學(xué)里都快悶死了,還不讓我回來高興高興?”
“好好好,只要你不鬧上天去,就隨你怎么高興去吧。今天怎么煩躁了,前幾天不都好好的嗎?可是有什么事兒了?”
“沒有,我不知道,就是不想再去學(xué)里了,可老爺一定不會答應(yīng)的。”
“是啊,你還是自己平靜平靜,趕明兒還得去呢。對了,你明天倒是真的不用去了。”
“嗯?為什么?”
“唉,這個人,可是讀書了,貴人多忘事啊。明天北靜王太妃過壽,你得去拜壽了。”
“是嗎?這么快半個月都過去了。那我明天就能見到水湘了,你幫我找那一件里襟兒里繡著一支蘭花的衣服,我明兒好穿。”
“穿那件大紅的不好嗎?那是專門走親訪友時穿的衣服,又顯得喜慶。”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說的那件衣服上的蘭花可是水湘親手給我繡的。那件衣服還是我在王府時太妃讓給我做的呢,可我一不小心就把里襟兒扯了個大口子。那可是件新衣服,還沒上身呢,我生怕太妃知道了再生氣,覺得我是個敗家子兒,嚇得我不知所措的去找水湘,她當(dāng)時也說我是敗家子兒來著,可還是給我繡了這支蘭花來遮蓋。”
“想不到這一件衣服還有這么多深意呀,你等著,我這句給你找出來。爺,你雖說是個男人,可是心還挺細(xì)的。”
“你可別夸我,我也就在這些小事兒上心細(xì)吧,大事兒上糊涂著呢。這也沒什么,‘記得綠羅衣,處處憐芳草’嗎。”
第二天一大早,琥珀就把我叫醒了。我一邊換衣服,琥珀一邊問我:“爺,你怎么去王府呢?是和老太太一起還是自己去?”
我想了想,說道:“還是我自己去吧,畢竟太妃并沒有叫我去,只是王爺叫我的,再說今天王府里都是女眷,怕我去了會不方便,倒不如和王爺在一起比較好。”
“還是爺想的周到。不過我好像聽說,王太妃要老太太帶著寶玉一起去呢,是不是想著和你做個伴兒呢?”
“什么?太妃專門說讓老太太帶上寶玉?”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了,這不久充分說明太妃就是不想再見到我了。我再也不是太妃眼中那個親切的如同兒子一般的晚輩了,如今她連客氣的姿態(tài)都懶得擺出來,這分明就是拿我當(dāng)路人了。
我正想著,琥珀卻拿出了我早就寫好了百壽字的那柄紈扇,說道:“爺,這壽禮你可別忘了帶啊,我給你裝好了,千萬記得。還有,一早我就讓孫才把‘棉花’牽了出來,在后門等著呢,你要不先去給老太太請安吧,好歹吃點東西墊補一下也好,別空著肚子。”
琥珀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囑咐著我,一回頭看見我臉色慘白靠著墻壁站著,嚇得什么似的,以為我怎么不舒服了呢,趕緊過來扶住我,急切的問道:“三爺,爺,這是怎么了?剛才還好好地呢。”
我靠著琥珀挪到了桌邊坐下,對她說道:“沒事,我歇一會子就行了,你用不著擔(dān)心。”
琥珀看我臉色難看的不行,就張羅著請大夫來,我連忙拉住她,笑著說道:“你沒聽說嗎?我在蘇州時也是這樣子,比這還厲害呢,直接從馬上栽了下來,不也沒事嗎?真的不用擔(dān)心。”
琥珀連忙給我沏了一盞茶,我接過來喝著,一瞥看見了我準(zhǔn)備的壽禮,苦笑著說道:“你瞧我準(zhǔn)備的禮物,這不是活脫就是我么。”
“你什么意思,我怎么聽不懂啊?”琥珀看我好多了,才疑惑的問道。
“有一句話叫‘秋扇見捐’,是說扇子這東西夏天用來扇風(fēng)乘涼,誰都離不開,可是到了秋天涼快的時候,誰也不需要扇子了,就把扇子隨手丟棄了。你看我不就是太妃手里的一把扇子嗎?現(xiàn)在到了秋天,用不著我了,就一腳把我蹬開……”
“這都是你胡思亂想的,你不想想人家太妃何苦和你一個晚輩置氣呢。你這樣說好聽了是心思太細(xì)了,說難聽了就是小心眼兒,虧你還是個男人家,這么不敏感,一句話都要在心里掂掇三天。”
我聽見琥珀教訓(xùn)我的話句句在理,也覺得無話可說,只好嘆了口氣說道:“但愿像你說的那樣吧。不過這扇子是不能送了,萬一太妃像我一樣想怎么辦?不就會覺得我這是影射打趣她?那我不是去找事兒了嗎。”
“好吧,都隨你。可關(guān)鍵是都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了,哪還有時間準(zhǔn)備其他的?”
琥珀見我任性,可又拗不過我,直急的團團轉(zhuǎn),一眼看見我的書案,笑著說道:“有了。前幾天你不是閑著沒事干,抄了一遍《金剛經(jīng)》嗎,就送那個吧,也是增福增壽的意思,我這就給你找出來。”
我想了想,也只有這樣了,就點了點頭答應(yīng)了。只是到處都找不到我寫的《金剛經(jīng)》原文,只是找到了一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抄的《心經(jīng)》,琥珀嘆了口氣說道:“這是怎么了?明明前幾天寫的我還說這是佛經(jīng),不能亂扔,好好地收起來了,怎么會不見了。”
“算了,緣分可遇不可求,送《心經(jīng)》也一樣的。這《心經(jīng)》比起《金剛經(jīng)》來可是流傳的更廣,說不定太妃只能看得懂這《心經(jīng)》,還看不懂《金剛經(jīng)》呢。”
我笑著收起了《心經(jīng)》,轉(zhuǎn)身就出了門。琥珀連忙追出門去,幫我理理衣服,又整理一下我的頭發(fā),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囑咐道:“你要小心,一大早起來就難受成那樣,可千萬別喝酒了。還有,騎在馬上也得多留意,別逞能,小心著別累著了。”
“我知道了,我的琥珀老媽媽,你現(xiàn)在怎么這么嘮叨了,我的耳朵都磨出繭子了。對了,一會兒你去替我給老太太請安,就說我怕王爺找我就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