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這天仿佛被詛咒過一樣,每當這個時候總要飄起小雨,雨點輕輕地漣漪起行人的離愁,叩擊著靈魂深處的哀傷。
沈云汐撐著已經舊得發黃了的油紙傘,挎著磨掉了漆的食盒,來到兩座墳前。從墳前立著的兩座碑上可以看出一座是舊墳,上面的碑文已經模糊不清了;另一座是新墳,碑文猶如新刻上去的一樣在經過雨水沖刷后得越發的清晰。
“爹,娘,女兒來看你們了!”隨著一聲輕喚,兩座墳冢在云汐的眼中朦朧起來,兒時的記憶緩緩地展開。
云汐十歲那年,父親病入沉疴,因為無錢醫治最終撒手人寰,幼小的云汐和母親相依為命,靠母親一手織布的好手藝日子還能勉強過得下去,誰知云汐突染惡疾,高燒不退,母親為了挽救云汐的生命只好再嫁,做了現在繼父的二房,云汐的性命雖然保住了,但是身體一直很孱弱,好在繼父對她母女二人很是照顧,即使也是普通人家卻不惜錢財為云汐調理身體。為了云汐,母親默默忍受著大娘的冷嘲熱諷,盡心盡力地照顧著繼父、大娘和大娘的兒子,一直堅持了十年,忍耐了十年,終因操勞過度病倒了,本以為捱過新年身體會有起色,哪知剛過完年沒幾天就不幸離世了,過完年云汐正好二十歲。
二十歲的沈云汐,出落得娉婷嬌麗,以花為貌,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肌,以秋水為姿,尤其是她的眼睛,滟如四月天的漣漪,閃亮的眼瞳內有著星般的光澤。這樣美麗的女子即使穿著布衣絹裙也讓人不禁心中微微的驚艷。
雨停了,上墳的人多了起來,云汐麻利地從食盒中取出準備好的祭品擺在墳前,她還要趕回家做早飯,母親去世后她就代替了母親成為了那個家中的使喚丫頭,每日起得最早,睡得最晚。
“爹,娘,女兒會經常來看你們的。”云汐收拾好食盒,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父母的墳前。
沈云汐一路走得是急急忙忙,氣喘吁吁,回到家的時候她再也堅持不住了,扶住門框劇烈的咳嗽起來。一張潮紅的小臉霎時變得慘白。
“呦,這一大早擺出付要死不活的樣子給誰看呢?”大娘譏諷的話語在耳邊聒噪著。
“大娘,我……”云汐一抬眸正好迎上劉氏鄙夷的目光,解釋的話語讓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這個家除了繼父對自己還有些眷顧外,其他人都拿她當仇人,眼前的這個大娘,還有大娘那個兒子,所謂的弟弟。
“一身的晦氣,死丫頭,快回屋換件衣服做飯去。”劉氏看到云汐正穿著她死去母親的衣裳,忿忿地說道。
云汐忍住喉嚨的不適,低眉順目地饒過劉氏,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心中的委屈自是不必說了,哪里有什么衣服可換,這么多年都不曾給自己添置過一件新衣。織布機的噪聲影響兄弟背書,斷然是不敢動的,繼父給的零用又都被大娘強要了回去,還好母親留下了幾件衣服自己沒有舍得燒掉,平日里穿著都沒什么事,今天怎么就成了一身晦氣。
云汐回到空蕩蕩地房間,以前母親在的時候這里是她最溫暖的歸所,現在沒有了母親的氣息,這里變成了云汐最不愿意回來的地方。
“他又出去了?”云汐看向房間的角落,心中納悶著,“這次鎖到的人不知道會不會怕他?”想到這兒云汐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這個微笑讓她暫時忘記了剛才的奚落。
云汐不想招惹大娘,翻出自己以前的破衣服,看著捧在手中的衣裳,那些縫縫補補的地方還存有娘親的味道,她眼里不由得閃過一絲憂傷。
“汐兒。”門外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是云汐的繼父劉耀之從劉氏那里聽說女兒回來了過來看她。
云汐換好衣服開門出來,看到眼前這個鬢生華發,滿目慈愛的老人心疼得喚了一聲:“爹!”自從娘親病逝后,繼父老了許多,也憂愁了許多,連一向硬朗的身體都一下子頹竭了不少。
“汐兒,你怎么自己去上墳了呢?昨日爹不是說與你一同去嗎?”
“爹,你最近身體不太好,女兒不想你早起。”其實云汐是不希望繼父觸景傷情,加重病情。
“爹沒事,倒是你受了不少委屈,大娘對你的態度爹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劉耀之看到云汐身上已經是層層補丁的衣服心里很不是滋味。
“爹,女兒明白,為了我的身體爹花了不少錢,大娘心中有些埋怨也是應該的。”心酸的淚水無奈地咽下,云汐的嘴角勉強扯動出一個看上去無所謂的微笑。
“汐兒,你拿著。”劉耀之將一小串銅幣放到云汐的手中,感慨地說道:“汐兒,等你出嫁的時候爹會給你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
云汐想推辭卻被劉耀之眼中的疼惜制止了,她感覺到銅幣上的溫暖,是父親掌心的溫度,一直暖到心里。
劉耀之前腳剛走,劉氏就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了,她冷冰冰的看著云汐,將手伸到云汐的眼前。
這熟悉的一幕不知道上演多少遍了,以前云汐怕母親難做不與大娘沖突,現在她已經麻木到不屑與這個女人爭執了,將手中的銅幣丟在劉氏手中,一句話也沒說頭也不回地朝廚房的方向走去。
“有錢給這個野丫頭,卻不想想今年就要科考的親生兒子,打點官員的錢還不知道上哪里借去呢?”劉氏刺耳的聲音在小院中穿梭著,她就想讓這個家中所有的人都聽到她的不滿。
夜幕低垂,月光皎潔,劉耀之的房間在這寂靜的夜里,滿是劉氏無休止的嘮叨。
“你到底有沒有和那個丫頭提啊?王大人等回信呢?”劉氏一把搶下劉耀之手中的書卷扔在桌上,挑著一雙丹鳳眼看著愣神的丈夫,“這件事由不得她同不同意,兒女的婚事就當聽從父母的安排。”
“你什么時候把汐兒當做女兒看過,她連個使喚丫頭都不如。”劉耀之拾起桌上的書掩住有些氣憤的臉繼續看起來。書中的內容根本看不進去,心里不斷浮現出劉氏對云汐母女的苛刻。
劉耀之本是一個不得志的書生,靠他妻子的嫁妝開了一家小布行,生意雖然平淡但是滿足一家人的生活還是綽綽有余地。云汐的父母與劉耀之的布行有生意上的往來,當劉耀之得知云汐母女遭難,就說動劉氏娶了云汐的母親做了二房夫人,方便照顧她們母女。哪知云汐母女進了劉家門后,劉氏立刻打發了家中的兩個使喚丫頭,云汐的母親擔心女兒受苦所以一人攬下了所有的家務,名份上是二夫人,實際上是使喚丫頭。身體一直不好的云汐心疼母親,也偷偷幫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當初是劉耀之有求于妻子,所以他只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私下里為云汐攢起嫁妝,希望能在云汐出嫁時給她點補償。
“當初我就不該答應你把那個賤人娶回家中,現在她死了,留個丫頭繼續和我作對。”劉氏一臉的憤恨,惡言隨即脫口而出。
劉耀之心生厭惡,皺起眉頭,說:“你何必這么糟蹋一個已經去世的人,口下積德吧,就當為了錦兒。”
“錦兒可是你的親骨肉,你是不是也該為了他去說服那個丫頭從了王大人。”劉氏挑釁道。
“王大人的兄長比我歲數還大,你為了錦兒的前程讓云汐給他做妾,我開不了口,也不會同意的,你死了這條心吧。”劉耀之挪開遮住臉龐的書卷,鄙視著劉氏。
劉氏不甘心,搬出陳年舊事繼續說道:“你別忘了,當初可是你親口承諾如果我答應你娶她進門,以后凡事都憑我做主的,這次云汐的婚事你必須聽我的。”
“我不會去說的。”劉耀之嚯地站起身來,啪地一聲將書摔在書案上。
“你不去,我去!”劉氏氣呼呼地嚷道。
“你敢!”劉耀之抬手就要扇一個巴掌下來。
“怎么地,你還想打我?”劉氏恬不知恥的把臉往前送了送,目光狠狠地盯上劉耀之的眼睛。
“我……”劉耀之不情愿的放下手臂,雙手握拳垂在身體的兩側,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在燭光下顯得更加的突兀。
“哼!”劉氏冷笑一聲,得意地出了房門去看她的寶貝兒子去了。
伴著劉氏摔門的聲音,劉耀之捂住胸口癱坐在了椅子上,剛才情緒太激動了,現在心口疼得緊,眼前金星頻閃。他閉上眼睛,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一起,額頭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好半天才緩過精神,再睜開眼時,眼中已盛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