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等等,我賠你......”
一個瑟縮的聲音極不肯定地在背后試圖挽留我。
我霍然轉過身,故意裝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大吼道:“陪我,你是女人?。∨阄??!?/p>
那小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怯生生地說:“先生,我不是女人。我是說,我要賠償我撞壞你的車......”
我馬上一臉譏誚。這一半是裝出來的,一半倒是真情流露?!澳阗r得起嗎你?把你賣了都值不了這個價錢?!边@是權貴們慣用的臺詞,此刻自己用起來真就一個字————“爽”,實在解氣。
那小子頓時脹紅了臉,一張臉像茄子一樣。雙手亂揮,支支吾吾地說:“先生,我....知道我賠不起??墒牵覐男【椭?....弄壞了別人的東西要賠償。就算我現在賠不起,可我也得賠您。而且我相信將來......將來我總有一天賠得起!”說到最后那一句,那個小伙子臉上顯出一種奇異的光彩。這種光彩,在每一個野心勃勃不安分的年輕人臉上都會有。
我有那么一瞬間被這個年輕人的神彩攝住了。
年少輕狂誰沒有過?當年自己不也一樣在貧病交集,破敗冷落寞的貧民窟屋瓦下仰望星空時臉上露出過這般神彩。
忽然我對這個年輕人有了莫名的好感,就像看到當年的自己一樣的懷念溫存。
沒錯,后來我才發現,他和自己有許多的相似之處。但也有很大的不同.....
我緩和下臉色,重新對他評比了一番。看他一身西裝革履的,手提公事包,又出現在這棟大廈。我不由得問:“你是來.....”
他見我緩下臉色,不等我問完就趕緊接下去說:“哦,我是“捷銳”公司的。今天這里有一場大型公開招標會,我代表我們公司來競標。我剛進公司不久,第一次就被派來這里,呵呵,很緊張呢....”
我見他突然不再像一開始那么畏畏縮縮了,心里不由對這人多了幾分猜測。
他看了我一眼,馬上低下頭看看表,突然喊了起來:“哎呀,還有十五分鐘就要開始了。”只見他急急忙忙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毫無紋飾,只印著必要信息的名片遞到我手上。然后十分歉意地對我說:“對不起先生,我得趕緊上去參加那個及其重要的會,這次要是搞砸了我就又要失業了。這是我的名片,我答應了一定要賠您的車就一定會賠給您。絕不會食言。抱歉啊先生,您可以隨時聯系我?!彼幻孀咭幻婊仡^對我說話,卻沒注意到他前面有個女孩真急沖沖地朝他走來。
“喂喂...小心!”我急急地想叫住他,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回過頭,我就聽到一聲驚呼。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他和那女孩雙雙撞倒在地。
我只得無奈地搖搖頭,走過去把他們兩個都拉起來。心里嘆息道:真是倆個冒失鬼,今天真是麻煩不斷。
那女孩長得很清純,秀美,穿著一條洗白了的方塊連衣裙,個子只到我肩上那么高。她抬起頭羞澀地給了我一個感激的微笑,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看到她的臉時,我其實比她更羞澀。
剛開始從遠處看她的時候就覺得那女孩挺眼熟的。這會兒近距離一看,喝!她不就是酒吧里那個朝我走過來的女孩嗎?后來....要不是......哎!我的清譽可都給那個混蛋毀了....
她會不會認出我來?
我暗暗捏了把冷汗。
還好她只是一味的低著頭。
我心里默默地祈禱她不要突然抬起頭來,細細地端詳她的救命恩人。
我很擔心在我渾身正沐浴在神圣的光輝當中時。她突然指著我的鼻子,來了句:“你是那個變態佬!?。 ?/p>
不過,她似乎根本沒有時間顧及到我。她抬起頭看到那個小伙子,忽然激動地緊緊拉住那個小伙子的手,紅腫的眼眶簌簌的落下眼淚來,她哽咽著說:“哥,我可找到你了。媽媽今天早上的病又犯了。她一直不肯去醫院,無論我怎么求她都不答應。她說家里的錢都用光了,那還有錢再到醫院去。就你那點薪水只夠家里日常用的,萬一,萬一你再失業,那我們就......。”
小伙子也急紅眼了,他顫聲對女說:“告訴媽,我不會失業的,要她放心去治療。我把事辦完馬上送她去醫院?!?/p>
女孩點點頭,小伙子放開女孩的手急匆匆奔上一樓。
我掏出兜里僅帶有的兩千塊,塞到女孩手上,說了句:“先送你媽去醫院吧?!辈坏人磻^來,我連忙跟上那小伙子的腳步上了樓。
我和那小伙子一起搭電梯上了頂樓。小伙子在電梯里雖然不說話,但我知道他的情緒一直很激動。
出電梯時,我鼓勵性地拍拍他的肩膀。他給了我一個感激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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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沒問我身份,我估計他并不知道我就是這次的招標公司代表人之一。
我在公司一向吃得開,基本上和那兩位高級主管關系都挺不錯。更重要的是我本身就在總裁身邊工作,他們對我都比較客氣。就連那兩位專家都和我有私交。老實說,只要我稍微和他們說幾句話,這標落誰家就很明確了。
當我坐在那張立著“評標委員會”幾個大字的長桌后面的座位上時,那個小伙子睜大了眼,一臉不敢置信。然后他又垂下了頭,不敢再朝這邊看來。
我看看全場,競標的有不下三十多家公司。每家公司的代表都神采奕奕,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相較之下,“捷銳”公司的人員就顯得伶仃稀少,了無生氣。尤其是那個小伙子還一直低著頭。
我心里不由得暗罵,真的是頗有恨鐵不成鋼的痛心。
等到這場公開招標會進行到中場休息的時候,我經過一番激烈的心理斗爭,決定給這小伙子一次機會。其實無論哪家公司接了標,對“古氏集團”來說影響不會很大。雖然這樣做有點不公平,但哪里的招標沒有不公平的成分在里面呢?更何況這是在幫助一個家庭?
我先去了趟洗手間,準備等一下再和他們“商量”一下。
可就是這么一個小插曲,一切都改變了。命運之神真的很奇怪,他會把你放在一個圓里的每一個點,而每一個點同時又在不同的圓上。一旦你錯開了哪一個點,你就會走上另一個生命軌道。
我剛從洗手間一出來,就有個人朝我走了過來。本來他就是正對著我的,看到我的臉也不出奇,卻偏偏來個“偶遇”的大喝。結結實實把我嚇了一大跳。
那位中年大叔頭頂著個“地中海”(也就是商業人士老來必備的一個禿頂頭)熱情洋溢地看著我,激動的說:“??!您是“古氏集團”的代表江紀悠先生吧。你好!我是“華麗夢”公司的總經理孔峰,這是我的名片。在這里遇到您真是我的榮幸?!?/p>
我看著他把手里面早就準備好的那張印得十分華麗的名牌遞給我,心里不得不對這個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在這里等我等了那么久都不覺得空氣很氤氳嗎?覺得在這里等我很“榮幸”就不覺得我上完洗手間那份快意會被你突然抹殺了嗎?
基于禮貌我再怎么不喜歡這個人也不會拒絕他的名片。
我面帶微笑地接過他的名片,一邊還帶著幾分嘲諷地贊美道:““華麗夢”公司果然是名不虛傳,連名片也做得這么“華麗”?!?/p>
我看了名片一眼,就把它放進口袋。不看名片是不禮貌的,看一眼就算是尊重對方了。
“地中海”聽我這么說顯得特別高興,連連說“是啊是啊,我們公司向來對質量要求很高,幾個月前從國外引進一批新生產設備。公司還針對以往生產上的不足作了許多改進,希望這一次能夠有幸成為“古氏集團”的客戶。”說到這兒,他一雙黃蜂眼骨碌碌地左右探測了一番。從兜里利索地掏出一個絲絨盒,我嚇得臉都白了。不會吧...
還好他一打開里面是把車鑰匙,他低聲伏在我耳旁說:“江先生,一點敬意......”可話還沒說完就被我打斷了。
我實在受不了任何人在我耳邊吹氣,更合況是這個油光四射的“地中?!?。
鑰匙是奔馳的鑰匙,但我不缺這個。
“對不起,孔先生,這些事我幫不了你?!蔽荫R上做出拒絕,然后冷冷地走開了。
但背后依稀傳來那人郁悶的自語卻讓我瞬間站住了。
“奇怪,不是聽說他早上報銷了一輛車了嗎?難道錯了?”
我被這句話震得簡直無法動彈。孔峰卻一見我突然停下來,覺得希望又有了,趕緊喜滋滋跑過說:“江先生,您改變主意了?”
我一轉身,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狠狠地問:“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車出了問題?你怎么知道我是“評標委員會”的一員”。
按說知道“評標委員會”的名單并不出奇,名單的保密方式并不嚴密。
但我是代替琛睿來的,光他們知道我這個人不說,針對才一個小時前發生的事,他們就能準備好“大禮”。這么說他們一直安排人手跟蹤我了,真是豈有此理!
孔峰見我露出那種可怕的神情,也已經猜到我可能知道什么了。
這種時候狡猾的商人一定會把糟糕的事情推廣開來,絕對不會一家獨占。
孔峰汗出如漿,驚恐地說:“這個啊,今天參加公開招標大會的每家公司基本上都有“評標委員會”的一些資料。跟蹤您的公司肯定不止我們,大家都是這樣的,呵呵.....您看....”
我頭腦一片混亂,只覺得腦海里有什么東西在飛旋,我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它,可是我沒膽子伸手。我怕,怕把美好變成丑惡。
孔峰的臉色更難看了,估計是看到我臉色也不好看。
可是我知道他怕的并不是我。而是怕得罪了我,他們公司這一次的標肯定落空了。有一件事我一直不肯承認,我看起來斯文中有一丁點點的瘦弱。這都是小時候營養不良造成的,要不然我肯定是肌肉型帥哥一個。
記得我每次這么說,靜凌就會在一旁作嘔、翻白眼、罵我“臭美”、還有拿把針殘忍地戳破我頭頂上的美夢泡泡。然后我就會去揪她出來打屁屁。
我們兩個人相依為命,在貧民窟里過著只有我們才知道的溫馨日子。
雖然清苦,但從來不覺得缺少什么。
我就這么突然想起靜凌來,大概是今天早上看到那對兄妹了吧?;蛟S是我心中對那段生活始終無法放開,才會不斷說服我自己不惜用那種手段來幫助他們。
我希望上天待我仁慈點,不要連我最后的精神寄托都殘忍的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