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桑榆拖著疲憊的步伐,身后跟著小陶和阿碧,慢步走向韓家大門。
今天可算是累壞了,她爹因為嫌棄她穿著過于“樸素”,怕丟了韓家的臉面,而讓人給她還有她娘各做了幾身漂亮的衣服,這算是韓世忠的大手筆投入了,她想,要是薛家中途悔婚的話,韓世忠又會怎樣對待她們母女呢。
這也就是瞎想,她也實在顧不了韓家的面子問題了。
在制衣坊里,幾個裁縫圍著她是好一頓夸贊,鬼話連篇的狂贊她貌比西施趙飛燕,那聒噪的聲音荼毒了她一個下午,害的她最后都是馬虎的應付了幾句,就落荒而逃。
這些人的奉承,她也看出來是因為什么。
最近她要嫁進將軍府的傳聞不脛而走,走漏風聲的人,不是韓世忠也會是韓家的其他女人,她當初的警告完全沒起到作用。
其實,韓世忠哪兒會聽一個丫頭的勸告,薛家對他的禮遇和提拔已經讓他沖昏了頭,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跟薛家攀上了親,現在這樣已經算是克制。
桑榆已經懶得理會因為她的婚事,韓家內外造成的波動,現在只想埋起被子,好好睡一覺。
“桑榆——”
桑榆眼看著快要到了家門口,忽然聽到了一聲急切的呼喚。
那個熟悉的聲音,讓她瞬間凍住了腳步,任憑兩個丫鬟驚訝的來回張望著她和身后的人,她始終沒有轉過身。
可身后的人自動的湊上前,奔跑而來的粗喘聲還回蕩在她的耳邊,她就看到了眼皮底下那雙靴子。
“你好,好久不見。”她禮貌的頷首,快速的回過神。
這是她演練了無數次的打招呼,預備著就是再次見到他時,能這樣云淡風輕的一笑而過。
“……好久不見。”
他語氣急促,眼神焦躁,不知道為什么會對她平淡的反應,慌了神。
“能談談嗎?我有很好話跟你說。”錯愕過后,他還是說明來意。
完好的掩飾了自己的顫抖,她不慌不忙的拒絕了他。
“不了,我今天有點累,就快到家了,改天再說吧。”
不管他想說什么,她都不想再聽了。
分開都快三個月了,這時候還來找她干什么?他們不是都已經徹底沒關系了嗎?
“等等——”安成玨焦急的拉住了她往前走的步伐,誠懇的請求她:“我真的只是想跟說幾句話,能給我這個機會嗎?”
四目相對,一片茫然。
桑榆幾乎想仔細瞧瞧他的臉,這還是安成玨嗎?為什么這就不像是他說的話?
還是那樣的清秀俊逸,氣質不凡,甚至左邊嘴角的梨渦都是一樣的,這是他本人,可為什么他的眼神不一樣了?他在懇求她嗎?
這多可笑,從頭都是她在求著他,圍著他轉的多。
“行嗎?”安成玨緊張的吞咽一下口水,焦急的問出口。
桑榆默不作聲,小陶和阿碧站在旁邊,也是一臉焦急的看著他們。
桑榆和安成玨的事情她們是知道的,甚至連他們怎么認識,如何走到一起的都很清楚,只是不清楚,當年那么般配的兩人,現在為何這樣冷淡。
她們何曾知道,因為當初桑榆執意要搬去甘泉寺,兩個丫頭被迫留在了韓家,她們怎么會了解桑榆這幾年跟安成玨的相處。
“小姐,還是跟安公子好好說說吧,這在大街上拉拉扯扯也不太好。”小陶出聲提醒了她一句。
桑榆也才意識過來,這是在韓家大門前,在街上,她的手腕還被他拽著,這樣確實很欠妥。
“好,我聽你說,能放手了嗎?”她平靜無波的問著他。
安成玨尷尬的松開手,怯怯的看著她,不禁感嘆,她真的變了。
不僅是因為她沒了以前那樣迷戀他的眼神,而是她的整個人狀態都變了。
是因為那個少將軍嗎?所以她幸福的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委屈怨念?
發現這個事實,他慚愧,差點連開口的勇氣都沒了。
“你怎么回了家?”憋了半天,他選擇一個看似安全的話題。
“我爹讓我和我娘回家,所以就回來了。”看了他一眼,她越發平靜的回應著。
至于,韓世忠為什么讓她們回家,她不想告訴他。
“你回了家之后,還會回到我那里嗎?”
以前他們僅僅是山上山下的距離,現在她搬回了家,他的小茅屋離韓家相距甚遠,她還會愿意這樣來回跑嗎?
桑榆瞪大了眼睛,平靜的表情差點破功。
“你在說什么?我們已經分手了,怎么還能回到你那里?”
難道當初他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還是,他在梅映雪那兒碰了壁,所以才想起了她?
“那只是你的氣話,你想通了自然會明白我的。”他堅持桑榆不會離開他,盡管他的信心也有限。
這真是太可笑了,原來他還是沒把她的任何話當真。
“你憑什么認為我只是生氣?我為什么又非得理解你?看來是我平時太遷就你,讓你以為我就是個包子,不管你說什么,我都會原諒你,乖乖的祈求你的復合?”
她終于還是繃不住了,冷靜理智全都離她而去,能讓她一再失去冷靜,他真是夠本事。
安成玨漸漸面露異色,吞吞吐吐的說:“我知道,你忍受了我很多,這些我以后會改,可是你不能真的生氣了……”
看著她的臉色,他的勇氣也都跑光了,她似乎真的不只是生氣。
桑榆不想再多說了,他改不改正都已經與她無關了。
“成玨,過去就算我笨,是我先求的你接受我,是我會錯了你的意思,所以你給我的傷害是我自找的,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實話跟你說,我已經快要嫁人了,今天就是去定做衣服,我們已經不可能了,請你認清這個現實。”
說完,示意了兩個丫鬟,直接回家。
安成玨倏地再次跑到她面前,眼神逐漸伶俐起來,凝視著她,似乎看遍了她每一個表情,才確定,她不是在撒謊。
“為什么?為什么要說出來?”他咬牙吐出這幾句問話,心徹底慌了。
也就是說,她要嫁人這是真的?
他始終以為,她只是有了不錯的對象,而她家里也催促她,可他始終不相信,她會真的心甘情愿跟別人成親,她是那么愛他的啊!
“為什么?告訴我?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可是三年多啊,為什么你能這么快就忘記我們的感情,你教教我吧。”
他強硬的拽著她的胳膊,眼里滿是通紅,聲音里甚至帶著哽咽,臉上的痛苦不言而喻。
這樣的痛苦和掙扎的情緒,驚呆了桑榆。
她沒想到,能在他這張常年沒有一絲情緒波動的臉上,看到這么豐富的情緒變化。
她該慶幸,該解氣了嗎?
可是為什么她更加覺得委屈?為什么要等到她離開了,他才會意識到自己的問題?為什么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不能好好珍惜她?
他們之間的溫情被他一手斬斷,現在還怎么能回到原地?
“安成玨,這樣說太沒意思了,如果你后悔了,對不起,我沒法陪著你等在原地,我已經許了人家,不可能再跟我有什么糾纏。”
“可你是愛我的呀,不然當初你那樣生氣,為什么還會回來找我?我知道我辜負了你,錯過了你,你怪我忽略了,怪我沒找你,可我現在后悔了,只要你肯原諒我,這一切都不算遲。”
桑榆啞然失笑,看到他這樣子,她已經無話可說。
“誰告訴我回去找你?梅映雪嗎?她還說了什么?你永遠都只信她的話,告訴你,就是因為她,我們之間徹底完了,別再跟我提起她,你也別再來找我,再見。”
不要再回頭,就這么往前走吧。
桑榆告訴自己,安成玨已經過去了,真的過去了,人要向前看。
回到房里,她將自己關在里面,默默的流淚,原來她還能為這件事哭。
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
桑榆最近的脾氣有些古怪。
她好像遇到了什么不順心的事,而且貌似還和他有關,因為他怎么問,她都不回答,而且還有所躲閃。
這讓他相當莫名其妙,難道這是所謂的成親前的焦躁?
“丫頭,我們再去牧場看看玲瓏這個小不點吧?”
他以為她是在緊張憂慮,所以帶她出去散心可能會好點。
“不要啦,現在大家都這么忙,要兩家長輩的這么忙,我們卻跑去玩,太不像話了。”
她懶懶的拒絕了,沒有發覺他這么做的意圖。
“那我們去附近的瑤山去爬爬山,怎么樣?”
她一直說那里的風景好,爬上山的人都會特別有滿足感,雖然他也不錯去過。
“我不想去,現在就想呆在家里。”
還是被拒絕了,薛少宗也有些郁悶。
她最近是怎么了?怎么無精打采的。
“你……該不會是有了吧?”她這種狀態,他只能這樣猜測,所以很謹慎的問。
“什么有啦……薛少!不要亂說!這怎么可能?”混混沌沌的她慢慢意識到他話里的意思,焦躁的怒吼著。
他摸摸鼻子,好吧,也覺得不太可能。
雖然對一次讓他蝕骨銷魂的經歷記憶深刻,可是他知道好歹,不想讓她的身體有閃失,到時候被人說閑話,所以他都射在了外面,她確實不可能懷上。
那她到底為什么這樣心神不靈?
桑榆也知道他在窺探她的心思,慌張的遮掩著。
“好啦,不要再瞎琢磨這些了,你自己也有公務在身,不要天天圍著我轉,很煩誒。”
他被嫌棄了,也有點不爽了。
這不是心疼她,關心她嗎?不識好歹的丫頭。
“丫頭,有什么不開心的就說,女人什么話都憋在心里,這樣最要命了。”
他喜歡痛快的女人,那樣扭捏作態的女人他向來避之不及,但他知道桑榆不是,所以他才疑惑。
桑榆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該怎么跟他開這個口。
如果鄭重其事的說,好像她還沒有對過去忘情,如果不說,將來他知道了,會不會更加糟糕?
可在桑榆猶豫不決的時候,有人幫她戳穿了不安的那層薄紙。
桑榆應韓世忠要求,帶著薛少宗回家聚聚,結果就在飯桌上,有人閑聊似的說道。
“大姐,前兩天我看到門口有個男人找你,貌似你還很抗拒的推開他,那個人是誰啊?不會是上咱們家乞討的吧?”
“哎呀,你這是什么眼神啊,那天我也看到了,那個人分明是跟大姐交好的安公子,人家只是穿的簡樸了點,干嘛說人家是乞討的……”
這一唱一和的正是三房和二房的女兒,韓意柳和韓夢梅。
她們一向跟身為大房長女的桑榆不對付,盡管桑榆已經搬出去多年,可是回到韓家還是如芒在背,特別是這次桑榆帶回了這么好的夫婿,這讓其他的妾氏和她們的女兒瞪紅了眼,所以桑榆一點都不奇怪她們這陰陽怪氣的論調。
只是,她們說的正是她那天見到安成玨的場景?
她不自覺的看向正慢慢吃著飯的薛少宗,面無表情,似乎聽到了她妹妹的話,但又沒有太大的反應。
她在不安嗎?應該也有點懊悔吧,如果她自己坦白,他會不會更能接受點?
“吃飯的時候,不要再談論這些。”
韓世忠發話了,不管她們之間存的什么心思,可是薛少宗在場,就怕他忌諱桑榆跟安成玨以前的事,所以才嚴厲的靜止她們再聊這些。
吃完飯,沒多久薛少宗就發作了。
“你見過安成玨了?”他不想扭扭捏捏,心里有話就直接問出來。
“是,前天他突然來找我,我只是說了幾句話,沒做什么。”她努力的擠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頗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
所以,她這幾天那么煩躁是因為安成玨的出現?
他心里有些發堵,早就知道安成玨對于桑榆的影響力有多大,他也一直防著,看來是他自欺欺人了,以為他能只手遮天啊。
兩個人靜默了一會兒,挺無言的。
“丫頭,你想過嗎?他可能后悔了。”他不得不說出心中的擔憂。
“他后悔了有什么用,我們已經分手了。”她突然激動的大聲喊話,不知道是想向他解釋,還是說給自己聽。
反正在薛少宗看來,她已經有些失控了,這讓他心慌。
“那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你已經有了新的男人,馬上要成為別人的女人,讓他不要再來糾纏你。”
話好說不好聽,連韓家里的人都在看桑榆的笑話,如果傳了出去,她會被別人怎么看?
雖然她早已說過,而安成玨也沒有相信,但是如果她話說的重一點,他是不是就會退縮了?
“……好。”桑榆沉默了良久,緩緩的答應了他。
這是應該的,不是嗎?她早就不該跟安成玨再有什么糾纏,今天韓家女兒的碎嘴已經讓她知道了自己什么都瞞不住,也別指望別人都是傻子,所以,她只能管好自己,也斷了安成玨的念想。
薛少宗要回去了,家里人讓桑榆送他出去。
她裝成很輕松的樣子,“走吧,現在你可是府里的稀客,家里的長輩現在對你比對我還好,我得親自護送你出去。”
薛少宗笑笑,親密的拉著她的手,走向門口。
“好了,就到這里吧……”薛少宗正想讓她直接回去,卻和她一樣,愣在了門口。
安成玨就那樣站在韓家大門的正對面,衣衫略微凌亂的拘謹在那兒。
見到他們出來,眼睛直直的望過來,怔怔的神情,活像個犯錯的小孩。
三個人就在這樣詭異的畫面下相遇了,桑榆的心就像被人用力的揪住了一樣,難受的喘不過氣。
這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他要這樣?
薛少宗見到安成玨,也只是愣神了幾秒,便不再看他,眼睛只是一直注視著身邊的桑榆。
“丫頭,記住你答應我的話,你這樣讓我很不安。”
壓下心里的煩亂,桑榆對他是有些歉意的,只能由衷的感嘆。
“我承認我還有些亂,看到他回來,過往種種還是會想起來,可是那畢竟也是我的一段回憶,我不能當什么都沒發生過,與你,我早已經許諾過,就不會反悔,這也是我的真心話。”
他目光深邃,似笑非笑,默然將她攬入懷里,手指輕撫著她的鬢發,沉聲的說道:“好,那你過去吧,跟他說清楚,就在這兒你們一次說清楚。”
他不想再這樣莫名心慌,只能催促著她快刀斬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