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安成玨像是累了很久,所以也睡了很久。
桑榆很擔心他是不是真的腦子傷得很重,要不然怎么會一直昏睡,好在大夫一直強調不會有問題,她提心吊膽了一整天,才在他受傷的第二天夜里醒了過來。
“成玨,你好點了嗎?”
看到他轉醒,她趕緊倒了一杯水,遞給他嘴邊,大夫說他醒后肯定會口渴。
“你一直都在這兒?”他看到她,踏實多了,露出了很久沒有過的開心笑容。
“嗯。”看到他晶亮的眼睛,她不自覺的低下頭,裝作看不到,“來,喝點水吧。”
他乖乖的喝下一整杯水,沒有猶豫的,立刻握緊她的手,“你想清楚了嗎?你有沒有原諒我?我們還能不能重新開始?”
一口氣他問了好多,可是每一個問題,都讓桑榆無法張口。
擔心了一天,她都還沒來得及想這些問題,或者她壓根不想弄清楚這些。
何況,現在她想問問他的傷情,而不是被他問這些無法抉擇的事情。
“難道你反悔了?”他又加重了幾分力道,讓她的手生疼。
一點一點扒開他的手,淡漠著表情道:“成玨,你冷靜的聽我說,我沒有想過要答應你什么,昨天那種情況,實在是不得已,何況我們兩家已經求了親,怎么可能說反悔就反悔,這樣會傷害更多的人,難道你從來就不會為別人想想嗎?”
他愣住了,因為這樣的結果,也因為她說話的語氣。
他只是想要和她重新開始,可是好像又讓她想到他那些自私的事情,她很反感他嗎?
“我……我只是想要一個機會,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
他的落寞,他的絕望,讓她感受到了,可是無法深入到心里,曾經她也想要他給自己一個機會,可是她失望了,現在這種滋味他也在品嘗嗎?
為什么她沒有如愿以償,出口惡氣的感覺?
“可這個機會我現在并不想給你,我不想傷害任何人,如果讓你覺得失望,我只能很抱歉。”
兩個人都跟著沉默了,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桑榆想要找大夫再來看看,怕一醒來就受到這樣的刺激,他會出什么意外。
可剛站起來,就被他大力的拉回了床畔,緊緊的箍在懷里,“我知道我很自私,沒考慮到別人的感受,可是我現在顧不得那么多了,你都要嫁給別人了,我如何冷靜?你怎么懲罰我都行,但是不要這樣的方式,我受不了。”
嘆了口氣,閉了閉眼,她不得不掙開他的懷抱。
“我去給你找大夫。”沒有力氣再跟他說這些反反復復的話,再糾纏下去,不知道對他們兩個會不會都是傷害。
大夫進來,給呆滯的安成玨把了脈,翻開眼皮瞧了瞧,又在頭上扎了幾針。
一套動作下來,看的桑榆手心冒汗,因為大夫的眉頭緊鎖,她怕情況真的很嚴重。
問診完了,大夫示意桑榆出去說,被安成玨阻止了。
“就在這兒說吧,有什么情況我也想知道。”
看了一眼皺眉的桑榆,大夫直言不諱的答道:“事情還真有些棘手,可能是不好的預測,這位公子的腦子里確實有些淤血,而且恕老夫技藝不精,我是不敢給公子做這樣的診治,如果可以,你們可以找找靈州比較有名的大夫來看看。”
一句話,讓在場的兩個人的心有些發涼。
這代表著什么,他真的有可能成了瞎子嗎?
大夫出去了很久,他們兩個人還是保持著一個站著,一個坐著的姿態。
怎么辦?桑榆無助的看向他,同樣無神的眼中,泛著絕望而又倔強的氣息。
一張臉白的跟紙一樣,讓滿心酸楚的她也跟著顫抖不止。
他的辛酸苦楚,他那么努力奮斗的一切,都好像要瞬間化為烏有。
曾經那么希望能考取功名,可是現在還有實現希望的可能嗎?誰又聽過朝廷會要一個瞎了眼的狀元郎?
“我一定會幫你找最好的大夫醫治的。”顫抖著說出這些話,她極力的保證著。
什么都沒說,安成玨就這樣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
可她看到了被窩底下的身影,在發顫,那樣抑制不住的絕望感撲面而來,可她卻只能干看著。
他在哭,她也為他哭。
這叫她還怎么硬得下心腸?
……
“小姐,不好啦,老爺發火了。”一向文靜的阿碧風風火火的跑進來。
“怎么回事兒,慢慢說,爹怎么發火了。”她有些心虛,才想起自己已經兩天未歸家了。
“夫人去你房里找你,結果沒發現你,小陶告訴夫人實話,結果不知道為什么被三夫人知道了,告訴了老爺,結果第二天老爺就發火了,說要趕緊將你抓回去,可趕巧了,薛少爺帶著從繡房那拿來的衣裳來給你過目,結果三小姐將你兩夜未歸的事情給捅了出來,特別是府里有小廝看到你是跟一個男人走得,現在老爺還在家里給薛少爺賠罪,說讓我趕緊叫你回去,不然他就派人來抓,到時候就不能怪他不給面子。”
果然,事情還是露餡兒了。
她出來得太匆忙,沒來得及讓丫環們幫忙兜著點,而且安成玨這種情緒,她也離不開,才想起讓阿碧回去通知一聲,結果就給帶回這樣糟糕的消息。
看著里屋已經睡著的安成玨,桑榆跟大夫吩咐了幾句,就先回了家。
不是不緊張,特別是進到了家里,一步步走來,都看到下人躲閃的目光,再進到大廳,這么嚴陣以待的架勢,她有些腿發軟。
“爹,娘,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她乖乖的認錯,低下了頭,根本不敢去看左邊椅子上的薛少宗。
“你還知道回來,一個女孩子,都快嫁人了,跑出去兩天兩夜不著家,連聲招呼都不打,傳出去,我們韓家的家風何在?臉面何在?”
韓世忠一上來就吹胡子瞪眼,不過大有演給薛少宗看的意思。
桑榆早不把他的話當回事,不過也不會當面頂撞。
“沒有告訴爹娘,是我的不對,因為臨時有急事,昨天有朋友在后院被馬車給撞了,讓我看到了,我能不幫忙嗎?至于沒回來,這是我疏忽的地方,我愿意認錯。”
“好啦好啦,既然是這樣,給點銀子讓那人治病就行了,你馬上要出嫁的人,亂跑什么,少宗今天來給你送東西,都等了半天了。”
“老爺,桑榆這做大姐的這樣無視家規,也不給弟弟妹妹帶個好頭,要是我們意柳也這樣做,不是讓人家說三道四嗎?”
有人不樂意這樣輕描淡寫的放過桑榆,被韓世忠給瞪了回去。
“你好好管教意柳,就沒有人會說你們,桑榆怎么樣,自有少將軍處理。”
這是在警告別人,桑榆現在是薛少宗的人,該怎么處置他管不了,果然有人閉嘴了。
不過,球踢給薛少宗,本人自然也就出來說話。
“今天大家都累了,早點睡吧,我跟桑榆回房說幾句話就走。”
眾目睽睽之下,他拉著桑榆的手,直接走入了后院,桑榆所住庭院的方向。
一路上,薛少宗都沒有說話,桑榆摸不清楚他的態度。
不過,要是她,也會生氣吧,畢竟以他的聰明,應該猜到她跑去見了誰。
房內的丫鬟還等在門口,見到他們,立刻多亮起幾盞燈,待他們進屋,全都退了出去,幫忙關上們。
沉默,壓抑,悶得人心發慌。
這是桑榆最直接的感受,他這么沉默,不準備問她干了什么嗎?
看著他緩緩的走到桌前,放下他帶來的錦盒,從里面拿出一件很漂亮的衣裙,問她:“漂亮嗎?”
“……漂亮。”這種冷靜有點嚇人,她被唬的一愣一愣的,本能的回答他。
“既然喜歡,那就試試。”
他語氣輕松的說著,放下手中的衣服,轉而來脫她身上的衣服。
如果是以前,她會罵他流氓,可是現在她已經傻了,自知理虧,任由他擺布。
脫得她只剩下中衣,再將新的衣裙幫她一件一件的穿上,動作小心輕柔,已經呆滯的桑榆看著他認真穿衣的側顏,還在發懵。
“你……”她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就被他截了話。
“穿上了,我看看,很美,你喜歡嗎?”他拉著她的手轉了一圈,手工確實不錯,穿上之后身姿顯得輕盈飄逸許多。
“薛少,對不起……”現在她沒心情欣賞衣服,只想跟他解釋。
薛少宗摟住了她,下巴輕抵著她額前的碎發,輕輕的問:“就穿著這件漂亮的衣服嫁給我,好嗎?”
“……”這本來就是她要穿的嫁衣啊,不就該穿著這件嗎?
可她這次不能裝傻了,他的本意不是這樣,他也在害怕她會反悔嗎?
薛少宗確實感覺到一絲慌亂,不確定的情緒困擾了他一整個下午,自從下午知道了她的失蹤。
他知道韓家一直有人針對桑榆,可他看到柳含煙躲閃的眼神時,他不得不相信桑榆確實“失蹤”了好多天。
韓家人的說法是,桑榆當時跟一個男人出去了,就沒回來。
他的心頓時咯噔了一下,直覺告訴他,這個男人是安成玨。
其實,他也有關注過安成玨的境況,說不上來的感覺,沒想到那個男人還有回心轉意的一天,只是那樣傷害了一個女人之后,還這樣死皮賴臉的想挽回,真當他不存在是嗎?
他看不起這樣的情敵,可也摸不透桑榆的心思。
曾經看著她是怎么為一個男人而心碎憔悴的,那么死心眼的樣子讓他當時氣的想把自己的腦子換給她,這樣刻骨銘心的傷痛,真的能忘了嗎?
“薛少,真的對不起……”
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回抱著他,眼淚刷的掉下來。
為什么大家都想要逼她?她想裝鴕鳥都無所遁形。
薛少宗放開了她,擦掉了她的眼淚,嘆口氣,“道歉的話就不必了,關鍵是你自己的決定,離成親的日子不遠了,我不希望你抱著猶疑不決的態度嫁給我,但是我也不會放手。”
雖然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他并不想放棄。
能夠有一個讓自己想寵愛,想全身心對待的女人,本是件讓人幸福的事,這種讓人煩惱的幸福有的人終其一生也未必會感受到,他很慶幸自己能遇到,所以怎么會輕易放棄?
即使再郁悶,他也只能忍著。
他是個男人,必定要忍受各種挫折,戰場上的生死都能挺過來,感情上也不能當個逃兵。
桑榆的心七上八下的,在漸漸感受到他并沒有真的生氣后,才開始松懈下來。
她知道她該感恩,該知足的,誰能遇到這樣大度的男人?
心里縱有迷惘,有心痛,也能被這樣包容,所以她才能真正的喘口氣。
只是——
“他的情況還好吧?到底是什么病?”他還是會介意對方的出現,誰知道是不是裝病博同情?
“……他的腦子里有血塊,大夫說如果淤血散不掉,他很有可能失明。”
那一瞬間,薛少宗有點非常無力的感覺。
女人都是心軟的動物,更何況是對著以前愛過的男人,遇到安成玨這樣的狀況,還怎么會狠下心不管呢?
可是這樣,他們難道要一直沒完沒了的糾纏嗎?
或許是他小氣吧,即使對方真的情況很糟糕,可是他仍然無法抑制自己的私心。
“桑榆,如果需要最好的大夫,我可以幫你找,也可以幫他找個更好的人照顧,但是你們不能再這樣私下接觸了。”
那是要她徹底斷絕往來嗎?可他現在是這種情況啊!
她的猶豫更讓他捏了把汗,心里的醋意不斷的翻滾。
“薛少,我知道這很為難你,可是他現在是情緒低潮期,我怕他會出事。”
身上的傷暫且能治好,可就怕人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萬一出現意外呢?她不想讓自己的心里留下一輩子的陰影。
“如果你想陪著他,我陪著你去。”這是他的底線,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獨處。
“……好。”她支吾著答應。
能被允許看望安成玨,這已經是他最后的妥協了,她還能矯情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