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說來就來,華凡大概也因為大雨的關系遲遲沒有趕到,再看彭于謙生生在雨里成了落湯雞,卻又偏執的一動不動,像是在和誰賭氣。
寶春得到了允許,借了把傘給彭于謙送出來,雨中的彭于謙眼神更加冰冷,看到寶春遞過來的傘,大吼道:“還不打開!”
算了這家伙現在正在氣頭上還是少惹為妙,寶春暗想著,也懶得計較,隨即打開油傘,再次遞過去。
“遮過來啊!”又是一聲怒吼。
有錢人都喜歡用吼的嗎?看來有機會要給這個家伙灌輸些二十一世紀的管理理念了,寶春撇撇嘴,身子本就不高,踮起腳尖才勉強將傘遮到彭于謙頭頂,身子不穩搖搖晃晃,再次換來彭于謙的大聲嫌棄。
朦朧的雨水將竹林洗滌的更加翠綠,起了薄薄的霧,在一片混沌中,寶春只覺得不遠處有雙奇怪的眼睛。
仔細看過去,竟不知那衣衫襤褸的男子是否在流淚,只見他表情哀傷,于一片朦朧中望向竹屋的方向。
“喂,不要老是晃。”
耳邊,彭于謙一直在喋喋不休,仿佛遇到寶春他的脾氣也跟著見長,寶春懶得理他,只是不確定的指著前方道:“少爺,那個人讓雨淋傻了。”
彭于謙順著寶春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那男子很是破敗,頭發披散開來,身上的泥土和雨水混合在一起,顯得更加渾濁,彭于謙第一感覺這人應該是個乞丐,可是乞丐不是應該呆在鬧市乞討,在這大雨的時候跑到這么僻靜的竹林來干嘛?
不知何時,碧衣女子繞到了男子的身后,一個擒拿手將男子按在地上,雨水很大,將她的聲音壓下去,卻還是被寶春和彭于謙聽到,她說的是:“讓我抓到你了吧,淫賊!”
寶春和彭于謙面面相覷,這淫賊未免也太不知自己是哪棵蔥哪棵蒜了吧。
碧衣女子押著男子就要往竹屋里帶,男子卻極力反抗,任憑女子的拳頭無情的砸在他的臉上,寶春努了努嘴道:“少爺,我們去看熱鬧吧。”
彭于謙瞪著她,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對,寶春摸不到頭腦,再次問道:“少爺?”
彭于謙看向別處,不好意思的嘟囔了半天,隨即只聽他小聲道:“我腿麻了。”
“什么?”寶春沒聽到,特意放大了聲音。
“我腿麻了!”
“乖乖,耳朵都被你吼聾了。”寶春沒好氣的揉揉耳朵,隨即伸出手扶著彭于謙前行。
這時,屋內的風四娘也打著油傘出來了,雨幕下,她的白衣更見分明,于茫茫翠碧之間,仿若一盞青燈。
那男子見到風四娘先是一驚,反抗更加激烈,這時華凡也趕到了,他看到彭于謙全身濕透,趕忙上前詢問著,卻被彭于謙厲聲道:“去幫這位姑娘捉淫賊。”
待大家細細看去,才發現男子的臉上滿是傷痕,已經看不清原來的面目,身形太過清瘦,下巴尖尖,他刻意回避著什么,見大家看他,趕緊低下了頭,生生讓人覺得他是要把臉埋進泥土里。
“大變態竟敢偷窺姐姐,找死啊。”寶春當即怒聲道。
風四娘卻拉住寶春,悠悠道:“他也不曾傷害過我,只是總喜歡躲在暗處罷了。”
“躲在暗處便是找機會下手,這樣的下賤胚子我見的多了。”碧衣女子押著男子呵斥道。
風四娘沒再反駁,而是向彭于謙微微點了點頭,“多謝這位小公子的下人幫忙了,有勞您費心,若是方便,請將這人妥善處理,不必嚴懲。”
“風姑娘言重了。”彭于謙再次恢復了謙謙公子形象,點頭答應。
“還有,”風四娘滯了滯,“彭府的盛情邀請四娘不甚感激,請回去和老太爺說,四娘敬重他的為人,但是四娘已經心灰意冷,并絕對不會再在人前跳舞,所以小公子的邀約四娘只能辜負了。”
不給彭于謙開口的機會,風四娘又對碧衣女子道:“阿碧我們回去吧,這里有小公子。”
阿碧卻沒立馬抽身,而是再一次對男子實施了拳打腳踢,兩個人身板之懸殊,寶春看在眼里,心里也不忍,隨即去拉勸碧衣女子,拉扯中,將落魄男子本就襤褸的衣服再次撕破,男子胳膊上的紅色胎記展露了出來,好似一只血蝶。
男子不顧疼痛,卻忙著去遮蓋那胎記,力氣之大讓所有人汗顏,而此時,風四娘的油傘忽然滑落,雨水落在她如墨的絲發上,頃刻濕透。
“是你!”
風四娘突然激動起來,她一把撥開眾人,顫抖著雙手撩開男子的頭發,男子滿面傷痕,在她的手指尖被來回摸索,只見男子起初還抗拒,慢慢的男子也恢復了平靜,正視了風四娘的眼睛,道:“是我。”
這一舉動無疑讓在場的人都驚了,淫賊變成了舊相識,這是何等的戲劇啊,既然是老朋友,為何躲躲藏藏。
也許其他人還有疑惑,但是從二人的面色上,從風四娘的情緒上,寶春似乎猜到了什么。
雨還在下著,天地在一片混沌中,從過往的縫隙里,傳遞而來一股傷感的風,這風吹過鮮血淋淋的心,只覺火辣辣的疼。
雨中,有堅持要請風四娘出山的彭于謙,有照顧著彭于謙忙前顧后的華凡,更有風四娘心里最深的痛,那個傷她最深,如今卻落魄如乞丐的書生莫玉。
寶春趴在窗戶上,意興闌珊的看著雨幕中三個形態各異的男人,人生的際遇真是千奇百怪,她今兒才算明白。
風四娘一直在自己身后,雖沉默不語,寶春卻仿佛能聽到她心里的嘆氣和啜泣。
“姐姐看他如此,會不會覺得很開心,曾經傷害你的人終是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不管他遭遇了什么,這都是他活該,姐姐說是嗎?”寶春自顧自的說著,稚嫩的聲音里卻聽出不一樣的滄桑。
“我也以為我會開心,可是我的心卻不是如此。”風四娘并未隱藏內心,似乎面前的孩子讓她塵封的心也瞬間打開,她,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因為姐姐是善良的人,”寶春笑笑,隨手捏起一塊糕點塞進嘴里,眉眼彎彎。“在我生活的地方,大家對感情的看法各有不同,甚至常常男女之間發生了關系天一亮仍然可以裝不認識然后各奔東西,有時候我也常常想什么才是真正的感情,可是見到姐姐,我突然有些明白了,也許我永遠不可能想你這樣愛的深刻,但是我想說,因為愛過所以美好,所以不要管現在是不是還愛著,也不要因為那個人的傷害就失去自我,姐姐的舞不是跳給他一個人看的,姐姐的精彩也不是只有他一人才懂,一個人的本心很重要,姐姐應該時刻問問你的心,你是因何而跳舞,又是因何而傷心,難道僅僅只是因為這個男人看懂了你的舞,然后有一天他不愿意看了,你就不做自己了嗎?為了任何人放棄本該屬于自己的美麗都是不應該的。”
破天荒的,碧衣女子沒有駁斥寶春,這個孩子的確和其他孩子不一樣,但是具體哪里不一樣,她實在看不明白,但是她知道,這個孩子可以讓自己的主子釋懷,這樣便好。
“姐姐,這個世界沒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諒的,也許他在放棄你的時候,也背負著這一生的缺憾在生活,哪有那么多本來的軌跡,人心難測,誰又能保證明天的事,但是姐姐,無論你想怎么做,我都會祝福你。”
手心一暖,風四娘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孩子,她窮盡半生都無法釋懷的情感,在孩子的幾句話中,仿佛再也沒那么痛。她雖驚訝,卻也不想追問,這個孩子,也許是上天派來的使者,指印她走出心的桎梏,走向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