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剛過,彭府卻在丫鬟的尖叫聲中亂成一團(tuán),小小的院落擠滿了伺候的人,大家低頭不語,額上卻冒著汗,華管家里里外外的招呼著,這時遠(yuǎn)處走來的青衣長袍的男子正急匆匆的趕來,他走的匆忙,和華管家撞了個滿懷,華凡抬頭看去,臉上露出欣喜,道:“駱先生你可來了,快進(jìn)去看看彭老爺子吧。”
“怎么回事?彭老爺子吃了我的藥不是好多了嗎?怎么今天會突然病發(fā)?”
“哎呦喂,您就別問我了,我現(xiàn)在也是一頭霧水,這不少爺在里面等您呢,您先進(jìn)屋看看再說。”
二人一前一后進(jìn)了屋,屋內(nèi)燃著淡淡的薄荷香,空氣中甚是怡人清爽,氣氛卻異常壓抑,地上跪著的都是平日里伺候老太爺?shù)南氯耍膫€個嚇的痛哭流涕,又不敢出聲,男的恨不得把頭壓到地板下,大氣不敢喘一下,正中紅木椅上的白衣少年面容俊朗,眼神幽深,看不出任何喜怒,卻給人無盡的壓迫感,寒的好似一塊堅冰。
華凡低了頭上前道:“少爺,駱先生到了。”
彭于謙這才微微抬眼,面色不改的沖青衣男子點(diǎn)點(diǎn)頭,道:“駱先生里面請,我還有事就不陪了。”
青衣男子拱手簡單行了禮便隨華凡進(jìn)了內(nèi)屋,氣氛再次緊張了起來,跪著的下人們只盼著駱先生能盡快確診彭老太爺?shù)牟∏椋眠€自己一個公道。
片刻后,青衣男子才從內(nèi)室出來,他面色帶著幾分不安和無奈,看到彭于謙急切的眼神后,他微微行禮,最后無力的搖搖頭。
彭于謙放在桌上的手緊緊握住,他輕輕閉眼,任心中無限的悲傷涌出,自胸口蔓延眼底,再到全身,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生命中遠(yuǎn)去,像是寒冷的心臟又鍍上了一層冰霜,他也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可是他卻無法承受離別來的這樣快,痛徹心肺。
他可以忍受母親為了自己的感情拋棄自己的骨血,只為給那人心里留下一道永遠(yuǎn)彌補(bǔ)不了的遺憾,他可以忍受父親為了愛情遠(yuǎn)走他鄉(xiāng),至今為止從未有過一封家書問候過他的情況,他也可以忍受整個童年沒有陪伴沒有溫暖沒有問候沒有疼惜,他卻忍不了從小對自己嚴(yán)苛,甚至不惜揠苗助長來逼迫自己成長為整個彭家支柱的阿爺用這樣的方式跟他告別。
他還記得阿爺說過,等有一天自己成為一個這個家的支柱時,當(dāng)他的肩膀足以撐起整個家業(yè)的時候,他便可以看看娘親的畫像,他也記得,他和阿爺約定好有一天他長大了,阿爺會陪他去登鳳凰山,據(jù)說鳳凰山的許愿池很靈驗,他們會一起去祈求彭家的子孫健康和樂,阿爺教他走路,教他認(rèn)字,教他打算盤看賬簿,帶他出席各個宴席,將他早早的帶上了圓滑和事故的那條路上,他一路奔跑,忘記了流淚忘記了傾訴也忘記了說不,所以他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變成了生命中只有唯一的一個想要珍惜的親人,他從不懂得對阿爺表達(dá)情感,可是他卻懂得阿爺在生命里的意義。
原來,他是如此害怕失去。
“少爺?”華凡見彭于謙久久沒有睜開眼,心里有些心疼,卻又不得不打攪的輕喚了聲。
彭于謙睜開雙眼,心里有莫大的悲傷,卻在睜眼的瞬間全部壓了下去,整個心臟痛的無法言說,他面色淡淡,像是剛才所有的情緒都煙消云散,他冷冷的看著面前的青衣男子,沉聲道:“怎么回事?”
青衣男子眼中似有千萬的話,他環(huán)視了下跪著的下人,想說什么卻沒有開口,只聽彭于謙冷冷的聲音再次傳來:“說!”
青衣男子無奈的輕嘆一聲這才道:“回稟少爺,老太爺?shù)牟“Y是因為興奮過度導(dǎo)致心臟有衰竭之勢。”
“如何會突然興奮過度?”彭于謙不解的挑眉道。
青衣男子頓了頓,再次環(huán)視了跪著的下人們,悠悠道:“老太爺像是誤食了什么東西,而這東西并不是我平日里開的藥方。”
“誤食?那究竟誤食了什么?”
青衣男子面色微窘,猶豫了片刻,終于道:“春心散。”
“什么!”彭于謙一只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驚得一群人趕緊低了頭,他雖年幼卻也知道男女之間,那些有錢的主子常常喜歡托下人買些春心散增加閨房之樂,服食了春心散可令男女興奮,水ru交融,而老爺子的心悸最忌的就是興奮。
彭于謙面上的寒意越來越濃,他犀利的眼神掃過地上的下人,最后落在了鵝黃衣衫的女子身上,他眉眼緊瞇冷聲道:“香兒。”
黃衫女子趕緊拭掉臉頰上的淚,跪著上前兩步,應(yīng)聲道:“少爺。”
“平日里都是你照顧老太爺?shù)乃幧牛绾螘写盒纳ⅰ!?/p>
“少爺明察啊,真的不是香兒放的。”
“華管家。”彭于謙并未追問而是斜眼看了眼華凡,華凡心領(lǐng)神會的退了出去,半響后手里端著熬藥的藥罐再次進(jìn)了屋,他將藥罐往青衣男子眼前一遞,道:“麻煩先生了。”
青衣男子趕忙接過藥罐,鼻子湊近細(xì)細(xì)一聞,臉上的神情再次明朗,他沖彭于謙作揖道:“回稟少爺,這里的確有春心散。”
“少爺少爺,不是奴婢啊,真的不是奴婢啊。”黃衫女子突然抬起頭,激動的解釋道。
彭于謙冰冷的臉上終于爆發(fā)了怒火,他惡狠狠的盯著黃衫女子,道:“不知死活的東西!竟敢謀害老太爺,拖下去亂棍打死,扔到后山喂狼!”
“不要啊少爺,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黃衫女子死死拽住彭于謙的褲腳,死活不愿意離開。
彭于謙冷冷的看著她,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女子哭的凄慘,他卻絲毫沒有動容,平日里雖然冷酷,對下人卻也不會太過嚴(yán)苛,可是這個女子老太爺見她身世可憐人又十分乖巧,才留在了身邊伺候,沒想到卻惹來如此禍?zhǔn)拢碛谥t怎能不氣,他悠悠的看一眼華凡,眼里帶著肅殺。
華凡再次領(lǐng)會,招呼了幾個人就把女子往外拖,女子憤力掙扎,在掙扎中嘶吼道:“這藥是劉木匠的女兒送來的,說是能治老太爺?shù)牟。贍旔埫。娴牟魂P(guān)我的事,求您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住手!”彭于謙的一聲呵斥,華凡立刻叫家丁們住了手,再看黃衫女子,他隱隱覺得不安。
彭于謙皺著眉,低聲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黃衫女子早已泣不成聲,見有機(jī)會逃過一死,趕緊道:“上午那丫頭拿著藥來找老太爺,說是這藥可以治好老太爺?shù)男募拢咸珷敶饝?yīng)了會一試,如果有療效還會給那孩子銀兩,奴婢勸過老太爺,可是老太爺說不用告訴少爺,只是一副藥而已吃不死人,奴婢也不知道那丫頭有了害人之心,如果奴婢早一點(diǎn)察覺,老太爺必不會遭人毒手,還望少爺開恩,明察秋毫,香兒的確是冤枉的。”
黃衫女子的哭聲凄厲,彭于謙卻只覺得兩耳模糊不清,眼前出現(xiàn)了那個孩子的模樣,大眼睛里滿是智慧,羊角辮梳的齊整,天真的叫人不忍傷害,夜下談心,她是第一個對自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人,無關(guān)身份,只為自己能拋下過去,開心生活,如此的人,當(dāng)真也會害人嗎?
難道只是因為沒拿到錢,就要傷害自己身邊的人嗎?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做!
“華管家!”彭于謙厲聲看向華凡,華凡目光一怔,趕緊垂頭聽候吩咐,半響,彭于謙略帶沙啞的聲音悠悠道:“帶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