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迷蒙了整個大地,這是入秋的第一場雨,整個夏天仿佛在一夜之間凋零了,雨水打在碧色的枝葉上,卻顯得分外凄寒。
寶春靜靜的坐在馬車內(nèi),旁邊是昏迷的父親劉木匠,自從暈過去后,父親便一直高燒不退,華管家不止一次說少爺允許他們在彭府養(yǎng)傷,還請了鎮(zhèn)里最有名氣的大夫駱青天專心護理,在外人看來這件事似乎圓滿的結(jié)束了,少爺息怒了,甚至還對這三個鄉(xiāng)下人分外用心,于是老太爺?shù)乃啦辉儆腥烁易肪浚踔炼嘁痪渥斓亩紱]有,然而寶春卻在那一天莫名的沉默了,她沒有哭,甚至沒有怨罵和辯解,她只是靜靜的守在父親身邊,看著駱青天流水一樣開出去的藥方。
寶春沒有選擇留下來,小強子也不多問,他知道她心里的痛,曾經(jīng),自己也感同身受,那個時候只有寶春陪著他,甚至說些他似懂非懂但很鼓舞他心的話,小強子不會說話,更不想去解釋,他只是這樣默默的陪在她身旁,靜靜的同樣不說話。
華凡始終想不通少爺為什么會在這個關(guān)頭讓他送三人回劉家村,眼下老太爺剛過世,很多事都需要他這個管事的分配,雖然去劉家村來回也只有三天,可是他離開三天,彭府那些呆呆的下人們又不知道要手忙腳亂到什么地步,然而,對于彭于謙的命令他還是沒有多問。
馬車靜靜的立在雨中已有大半個時辰,華凡卻依舊站在彭府門口對幾個彭府的下人們吩咐著什么,他語速極快,唾沫橫飛,眼前的幾個下人彎著腰陪著笑臉,不住的點著頭。
小強子挑起車簾不耐煩的喝了句:“華管家!還走不走!”
華凡被人打斷心里不爽,扭頭蹬了眼小強子,本想反駁兩句,卻不經(jīng)意瞟到了車內(nèi)的寶春,那孩子的眼神再無最初所見那般明亮,帶著少許的哀怨,幾絲疼痛,更多的是平靜,這平靜如此波瀾不驚,卻叫人不忍直視,華凡突然什么也說不出,他將所有的氣憋了回去,只是對眼前的幾個下人再次叮囑了幾句,便打著傘朝馬車走去。
馬車緩緩而行,在朦朧的雨中漸漸隱沒,天空像一幅暈染不開的畫紙,滿滿的灰色,壓抑的叫人無法呼吸。
彭于謙靜默在雨中,看著遠遠而去的馬車消失不見,他的心有幾分落寞,他不明白那是什么,身邊沒人陪伴,他白衣在身,今日的白衣較往日不同,不是泛著淡薄月光色的皎白,而是人世滄桑永久離別的慘白,白衣在身的少年風(fēng)中好似斷了線的風(fēng)箏,那單薄的身形好似被什么抽干,連本身的冰冷也漸漸的消散了。
身后雨中急匆匆趕來的碧衣丫鬟手里提著一件緞面黑色披風(fēng),她之前還跑的急促,看到彭于謙的身影后,逐漸放慢了腳步,待緩緩靠近后,壓低著聲音道:“少爺,這里風(fēng)大,仔細別傷了身。”說著就把披風(fēng)往彭于謙身上輕輕一遮,然后靈巧的在他胸前打了個結(jié)。
彭于謙許久之后才緩過神來,他回頭看了眼碧衣丫鬟,面色冰涼,眉眼之間有別人無法察覺的傷感,碧衣丫鬟見彭于謙打量著自己,忙低下了頭,彭于謙緩緩道:“你是新來的?”
“是的少爺。”碧衣女子繼續(xù)答:“之前的茹兒姐姐病了,華管家見我還算機靈便暫時代替茹兒姐姐伺候少爺起居。”
“哦。”彭于謙淡淡的答,仿佛在聽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碧衣女子低著頭,她不過十四五歲年紀,卻個子很高,面相頗為老面,乍一看上去還以為是二十五,可是舉止倒端莊,老實本分的模樣。
“你叫什么名字?”彭于謙突然問起讓碧衣女子微微一愣,都說少爺少言寡語,今日這般不知算不算格外新鮮,她低著頭小聲回了句:“回少爺,我叫春兒。”
“春兒……”彭于謙面上一顫,輕聲的念著這個名字,他眼眸微抬,剛好看到彭府的牌匾,放眼進去,是深深的宅院,層層疊疊,黑黑壓壓的青磚紅瓦,此時這些青磚紅瓦被雨水浸潤的更加锃亮,也更加冰涼,或者說是更加寂寞,以后,這座宅院里就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吧,彭于謙靜靜的想。
碧衣女子不明彭于謙的心思,再次回道:“是春天的春。”
彭于謙微微回神,淡淡的點了點頭,隨即道:“以后你就代替茹兒伺候我吧。”
“啊……”碧衣女子嘴巴張的很大,想問什么,卻看到彭于謙根本沒看她一眼,徑直擦肩而過,她將所有疑惑壓下,看著雨中腳步沉重的少年緩緩離去,這是個怎樣的人啊,她一時間在心里和平日里所聽到的少年重重疊疊來來回回對照了好幾遍,她突然發(fā)現(xiàn),其實平日里聽到的未必是真,她看到的少爺沒有傳說中那么冷酷。
雨還在繼續(xù)下著,沖洗著所有的恩怨,只是誰也分辨不出這雨究竟帶走了多少,又洗刷了多少。
紅衣少女沒有打傘,頭發(fā)在雨水中緊緊貼著頭皮,她拳頭緊握,嘴唇緊咬,直到舌尖刺痛,泛起淡淡的腥澀她才慌亂回過神來,那個孩子已經(jīng)走了,彭于謙也回到了彭府,一切不是按照自己的計劃都各歸各路了嗎?為何她心里的恨比之前還要深刻。
段婉欣覺得自己整個天空都充滿了陰霾和晦澀,甚至是屈辱,她始終不相信那個農(nóng)村的孩子能代替她的位置,她是彭府唯一的女主人,她是彭于謙這輩子唯一可以并肩的人,她從小便在他的身邊她從小便和所有的千金小姐知會了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屬于她的任何人都不可以奪走,就算她真的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
雨中,紅衣少女好似一抹孤魂,悄悄的來,悄悄的走,帶走了本不屬于她的恨,紅衣似雪,曼陀花開,都是毒藥般的滋長,等待寶春的又會是什么呢?
彭府也在這個雨天,沉寂在一片白色里,隱隱的哭聲不時的傳出,路上行人匆匆,偶有路過的人抬眼看看,冷笑兩聲,也便朝雨霧中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