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昭抬起頭看著面前的這個兒子,十年未見了,當初蘭皇后闖進那九重宮撕碎了里面所有的畫像,他怒氣攻心,當場把她打入冷宮,那個如蘭花一樣的女子最后笑著看向他。
“你終于厭倦了我這張臉了嗎?云曦昭,你可曾有一分一秒好好看看我,而不是透過我再看著她。”
那晚她瘋了,瘋了一般的大笑大叫,那個時候他只覺得這個女子是瘋癲的,甚至是狠毒的,他甚至覺得她欺騙了自己,她嫉妒心強、狡詐、狠絕,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像他心目中的她呢?
所謂愛屋及烏,當這個屋坍塌了,一切也都跟著隕落。
太子被廢,蘭萱被打入冷宮。
為了避免自己見到他們就想到畫像被撕碎那心痛的一瞬,他對他們不加理睬。
甚至當西乾需要人質時,他聽了當今皇后的話把他流放過去,卻在臨行之前見也未見他一眼。
然而今天,看見面前的這個兒子,這個一襲白衣隨意披著,眉眼間依稀有著自己的影子,而且那張臉,那張臉竟比那的母后還像她。
他心里愕地一沉,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感覺。
只覺得百感交集,曾經那個拉著他的手叫父皇的小人兒,曾經那個粉雕玉砌的娃子,曾經那個七歲便能射中一只大雕的小武士,曾經出口成詩,驚艷群臣的天才。如今只是面無表情,有禮卻又生疏地看著他,道“好久不見了,父皇。”
“陛下,你怎么了?”程皇后見云曦昭的身子似有些不穩(wěn),忙上前攙扶道。
這一扶,云曦昭回了神兒,鷹眸一般的眼睛一一掃過眾人。
“今晚這瓊華宮倒真是熱鬧極了。”他的目光在太子和皇后身上停留得最長,說這話時還帶著微哼,“你不好好待在你的東宮,跑來這里作甚?”
“父皇息怒,兒臣也是擔心父皇安危,一聽到有刺客的消息,就趕緊趕了過來。”
“就是啊,皇上,奕兒也是為了您的安危著想。那刺客上次刺傷了您的手臂不說,大內高手如云,直到現在卻連個影子也沒看到,若是再讓他這般猖狂下去,還以為咱們皇宮大院是他家不成,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樣不要說是皇上,就是后宮里那些妃子們也夜夜心驚,小皇子、小公主們更是連夜睡不安穩(wěn)。一時之間,后宮里沸沸揚揚,好不安生。臣妾負責統管六宮,定是不能讓這樣的賊人損了皇威,損了皇家的體面。”
云曦昭一張臉沉凝著,沒說什么,看了看前面的云行歌,“老九,你有什么話要說?”
“刺客之事,兒臣也有所耳聞,皇后和太子也都言之有理,只是兒臣不明白為何偏偏就盯上這瓊華宮了呢?莫不是,對行歌我有所懷疑?”說著那張本已無血色的臉愈發(fā)慘白了幾分。就連嘴唇也是呈絳紫色。
云曦昭心里一緊,“宣太醫(yī)過來好生給老九瞧瞧。你們也都退下吧。刺客一事再查就是。”
“皇上說的是,老九確實該好生看看了。我看這身子著實虛了些。”說著便叫人上來攙扶他。
皇后一邊吩咐著一邊死死地盯著云行歌座椅下方。憑著她的直覺,那里定是有著什么不能讓人看的。
剛好這時寧芷的衣角露出來一小塊,正被一直緊盯著那的程皇后看了見,她鳳眼圓睜,剛要喊話,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幾個侍衛(wèi)慌張地稟報聲傳來。
“皇上,皇上不好了,在養(yǎng)心殿發(fā)現了刺客,程統領已率人去捉拿,但那刺客武功高強,程統領被打成了重傷。其他侍衛(wèi)正在追捕。”
“混賬,一名小小的刺客你們這么多人竟還沒抓到。”說完回過頭,神色凝重地看了看云行歌,“你……你好生調養(yǎng)身子,若是想回朝里來就跟父皇說聲……”說完便領著一眾人退了出去。
剛剛那還熱鬧非常的瓊華宮,此時竟靜謐異常。
“出來吧。都走光了。”男子說完直起身子,寧芷順勢推開了椅子。
“你的武功果然高強,比我早了很多聽出這腳步聲都已步出外院。”
男子笑了笑,沒有回話。
“今夜,讓姑娘受驚了。”男子仍是那般溫柔,沒有責怪她給他帶來的麻煩,反而先行道歉。弄得寧芷愈發(fā)不好意思起來,“殿下這是哪里的話,是我給您帶來了麻煩。”說著看向云行歌的腿,那腿剛剛那從下面也是瞥了一眼,雖看不大真切,但從太子云奕的表情和那窺探到的一角也足以判斷其傷勢是多么的嚴重。
“你那腿不要緊吧?”
“習慣了。”
“那刺客是你安排的?”
云行歌搖了搖頭,寧芷好看的黛眉微微蹙起,今天她倒是成了那刺客的替罪羔羊了。
“那我告辭了,改日再來拜見九殿下,今日多謝殿下幫助。”
“姑娘客氣了。”云行歌說完站了起來,“今日這里難得這般熱鬧……”眼中有些恍惚,他背著雙手,一動不動地盯著屋外的那棵桂樹,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道:“倒是我應該多謝姑娘,好些年不曾見過他了……”那個“他”字說得很輕很輕,卻不知為何還是重重地敲進了寧芷的心。
她實是有些不忍,臨行前囑咐道:“依照如今形勢殿下還是韜光養(yǎng)晦的好?”
“哦……?為何?父皇好不容易再次注意到我這個被冷落的兒子,你不勸我借此機會擠入朝堂,為何反而偏偏勸我韜光養(yǎng)晦?”
“如今天下格局紛紛攘攘,君國林立,征伐不息。東慶國、北燕國、南楚國、西乾國四大國雄霸天下,疆域占據了海內大半的土地。四方的小國,無論是南夷雨林深處的麟趾,還是無憂海大漠以北的蒼戎,莫不年年納貢,歲歲稱臣。而云荒之外,四海之間,還有太一玄宗、修羅魔海兩大勢力。在這兩大勢力扶持下,琉囚島國、巫疆國勢力陡增,再加上一直超然世外的十方普渡這一大勢力,顯然形成了六國與三大勢力鼎立的一個情形。而如今的東慶內部只比此復雜不比此簡單,想必殿下也是清楚,若是此刻你擠到那皇權爭奪的血染之路上,以你現在的實力,只有一個字。”說到這寧芷住了口。
“哦,什么字?”
“死。”
就在這時,天際露出了一縷霞光,星辰開始褪去,夜幕有隱隱退去之勢。寧芷望了望窗外,顯然不是她再待下去的好時機。
“就此告退,改日再續(xù)。”
說完寧芷一個縱身,飛掠出去,遠遠便聽到男子好聽的聲音似三月的扶風掠過她耳畔,“三日之后,普寧寺,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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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芷如同夜魅一般穿梭在偌大的皇宮內,此時的侍衛(wèi)已比剛進來時足足多了兩倍,她小心翼翼地貼著邊沿的暗處行走,終于一個縱身,出了這皇城,還未來得及安心,便感覺到腳下軟綿綿的,似是踩到了什么東西。寧芷忙一低頭,便看到身上斑斑血跡的花離笙。
“怎么又是你?”寧芷一愣。
“不是我,此刻滿身是血的就是你了。”
花離笙看著她,一句不說,就在她以為他不會答她時,他忽然道了這么一句。
“那刺客是你?”
花離笙看都沒看她,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看著天空。
“喂,你是不是受傷了。怎么流了這么多的血。”
“這血不是我的。”
“你不是殺人都不能沾血的嗎?”
“誰說的?”
“上次就是啊。殺完人還要仔細檢查下身上有沒有沾到一點血。”
“哦,那是上次。”男子不咸不淡的聲音緩緩響起。
……
……
寧芷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