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大小姐說，“那倒不見得。他和我在一起，至少生活層次高了，何況仗著我家的威勢出去走，威風(fēng)多了。十年八載之后，他如果表現(xiàn)良好，我父親也許會委以重任，他還能得到更多。”

“那你們是各得其所，應(yīng)該心滿意足。還有什么好埋怨的？”我不懂了。

余大小姐低聲說，“我有兩個兄弟，兩個姐妹，這還不算外頭的。我們和母親沒有其他謀生的能力，只都依靠父親生活。我們不但要想如何博取父親的歡心，好讓他的手指縫松動一點，我們的日子就能過得舒坦一點，還要提防其他兄弟姐妹在父親面前詆毀自己。一家人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父親對這一點心知肚明，我們越是依賴他，他就越看不起我們。現(xiàn)在，他幾乎已經(jīng)不把我們當(dāng)他的親人來看待了。不知底細的人羨慕我含著金鑰匙出生，但我可以說一句，這樣的日子不是人人都能過的。”

我已經(jīng)聽傻了。的確，這樣的日子我就受不了。

我定了定神，問：“那你為什么會選亦飛？他又不能讓你脫離這種生活，你選了他，以后還是要看你父親的臉色，這和從前根本就沒有分別啊！”

余琴凝視著我：“你當(dāng)初為什么會愛上他？你又為什么會和他在一起任勞任怨了十年？”

我無語，過了一會嘆口氣，“他是有這種本事。只是你現(xiàn)在清楚了他的為人，難道還想和他繼續(xù)下去？你又不是張愛玲，離開了胡蘭成就萎謝了，再也沒有春天了。你應(yīng)該還有其他選擇的。”

余大小姐說，“我認(rèn)識亦飛沒多久，他就開始追求我，要愛上他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在我作最后的決定之前，我還要考慮父親是否會接納他。亦飛對我說，他是如何白手起家辛苦創(chuàng)業(yè)，才把餐廳搞得有聲有色。我很高興，把這一切都告訴了父親，因為父親看不起我們這些沒出息的兒女，卻很欣賞那些獨立打拼的人。果然，父親見了亦飛后還是挺滿意的，他肯定了亦飛，還答應(yīng)我們結(jié)婚時送份豐厚的嫁妝。”

連家長都見過了？我居然還一無所知。我真夠傻的，一定要反省。

“既然你父親都點頭了，你們應(yīng)該高興啊！你那份嫁妝應(yīng)該不會少吧？足夠你們倆過日子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他又騙了你什么呢？”

余大小姐苦笑，“我父親肯定他，因為他以為亦飛是個有能力，又肯吃苦的男人，撇開他的出身不談，本人還是可取的。”

我明白了，“如果你父親知道亦飛原來也是靠女人，他其實一無所有，沒什么真本事，一定不符合老爺子的要求，他一定會勃然大怒，不但不會答應(yīng)你們結(jié)婚，就連你也會受牽連，不論是現(xiàn)在拿生活費，還是以后分財產(chǎn)，都會有不良影響。”

“不錯。我父親本來就重男輕女，從不指望女兒有什么成就，只是要求我們找個能讓他滿意的男人結(jié)婚，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就行了。如果我連這件事也做不到，那我在他心中還有什么地位？如果他知道亦飛原來是這種人，連帶他也看走了眼，他怎么會不遷怒于我？”說到這里，余琴的臉色都變了。

我可以理解。對于余大小姐來說，父親就是天，老天爺一發(fā)怒，她當(dāng)然膽戰(zhàn)心驚。

“所以，你不能讓你父親知道亦飛的真實境況。最起碼，也要讓你父親覺得他可以不依賴你們家，自力更生。”

“不錯。”

我雖然大致明白了，但還是忍不住多問：“我不是要挑撥你們。只是要替亦飛一直遮瞞下去，這么做太辛苦了。為什么不干脆換一個男人？可能你會輕松點。”

“換來換去，還不是都同一個樣？同一個結(jié)果？我也累了，懶得多此一舉。”余大小姐突然展現(xiàn)出罕見的智慧，我頓時刮目相看。

“那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做？怎么向你父親交代？”我現(xiàn)在是真的有幾分同情她。有這樣的父親，又要和亦飛這樣的男人過下去，實在不是什么幸事。

“我不知道。”余琴一副茫然無措的模樣，淚盈于睫。

我生平最見不得女人凄然無助的模樣。雖說余大小姐對我不仁，可是我也不想以牙還牙。套用一句經(jīng)典歌詞：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為了一個男人，而且是個不怎么樣的男人，我們沒必要拼個兩敗俱傷你死我活。不值當(dāng)！

我抬起頭，閉眼想了想，兩分鐘后做了個決定。

我站起身來，走到余琴面前，“如果這家餐廳轉(zhuǎn)手，你認(rèn)為合理的費用大約是多少？”

余琴不解地望著我，“大約一百多萬吧。”

“一口價，一百萬，我可以優(yōu)先轉(zhuǎn)讓給你們。以現(xiàn)在的經(jīng)營狀況，你們很快就能回本了。”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你為什么這么做？”余大小姐不可思議地盯著我，仿佛看到了ET。

“首先聲明，我這么做不是為了你們，而是為了我自己。”我平靜地說，“這家餐廳我不會、不想、也沒興趣繼續(xù)經(jīng)營，因為留在這里的回憶并不美好，我希望能夠盡快忘記，所以我一定會把它轉(zhuǎn)讓出去。亦飛在這里三年了，對各方面的運作和業(yè)務(wù)狀況還算熟悉，如果你們接手繼續(xù)做下去，一定能賺錢。亦飛做生不如做熟，你有家餐廳也算是為自己找條出路，同時也能對你父親交代。這么算下來，對大家都好。”

“沒想到，真沒想到你還為我們打算。”余大小姐喃喃自語。

“我沒那么偉大，只是不想再與你們有任何糾葛。大家把事情處理得干凈利落，以后各走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余琴看著我，已經(jīng)全無敵意，冷不防冒出一句，“亦飛放棄你，真是他的損失。”

我一笑置之。

余琴的稱贊我沒有放在心上，亦飛的損失也已經(jīng)與我無關(guān)。

我們走出辦公室。

亦飛看見我們，站起身來。

我走到亦飛面前，突然心平氣和，象對著一個陌生人一樣。

我看著亦飛，“曾經(jīng)一度，你是愛過我的吧？”

“是！”亦飛表情軟化，也承認(rèn)，“你在我人生低潮的時候一直鼓勵我，支持我，對我不離不棄，為我付出一切不計較得失。那時候，我真的愛你。”

我吁出一口氣。

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亦飛不欠我什么了。

我轉(zhuǎn)頭對余琴說，“我們約個時間辦理轉(zhuǎn)讓手續(xù)吧！”

余琴滿懷感激地點點頭。

我大步走出餐廳，沒有回頭，一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