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往里面進,紀四老爺陰沉著臉,三老太爺剛才差點兒摔跤,是兒子們扶著。紀老太太倒還能滿面慈祥笑容,王氏的臉色就太難看。
紀羞花哭哭啼啼,紀落雁咬著小銀牙,帶著就要破口大罵的樣子。紀沉魚裝害怕,和三姑娘、五姑娘走在一處,東看看西看看,把顧家打量個清楚。
一處小亭臺,數處是花叢。花開得正好,嬌艷欲滴中,也見主人品味。花叢后的小徑,直通正廳上。正廳不大,只見四扇木門并列,兩個小丫頭在廊下逗鳥兒玩,見到有人來,才轉身往里去,應該是通報廳上主人。
顧成的母親還在,顧老太太戴著銀絲發攏,數根金簪子,一件壽比南山家常衣服。聽到客人過來,自顧自擺著手中茶水,露出一絲譏諷地道:“我知道了。”
她并不迎,只和旁邊站的兩個女子說話。直到廳口兒紀老太太出現,并笑著招呼:“親家太太,你近來好啊?”顧老太太才慢慢起身。
有紀老太太這祖母在,顧老太太只能算是她嘴里的親家太太。
“這是誰啊?”顧老太太先裝眼花。故意伸長頭頸看過,滿是皺紋的面上才有三分笑:“是紀親家老太太,什么風兒把你吹來了?”
紀四老爺在后面,氣得脖子一扭去看顧成。這不愧是母子,當兒子的門外見到自己,問:“岳父今天清閑?”當母親的就問:“什么風兒把你吹來了?”
敢情這么大的一個媳婦回娘家,這家里人當沒事一樣。
他猛地明白,母親要送紀羞花,是母親早就見到有這一出。紀四老爺人雖呆板,但明白過來以后,心鎮靜下來。
不就是唇槍舌劍,不就是言來語去,這有什么?紀四老爺忽然底氣十足,且放馬過來!
轉頭對三老太爺使個眼色,讓他拎著拐杖來,不是為門前震嚇人,而是為話說不到一處時,三老太爺攪一攪局。
再找七老太爺,見兩個子弟扶著他,七老太爺蹣跚著,不住咳著,走在最后面。
有這兩個長輩在,紀四老爺放心不少。人雖然老,可用之處卻不少。
紀老太太自如地對顧老太太寒暄,并沒有刻意帶出輩分之差:“我來看看你。”顧老太太撇一撇嘴,把人往里面讓,又喊:“倒茶來。”
侍立在她身邊的兩個女子,都是顧成的妾,素手送上茶,再退回顧老太太身邊。
顧老太太很是滿意,再對淌眼兒抹淚的紀羞花憎惡看著,更不看王氏的灰蒙蒙臉色,淡淡問紀老太太:“親家來,總是有話說?”
“羞花回家住幾天,這不,我又想你說個話,我就同她一處來了。孫女兒們,鬧騰我,我走一步,她們跟一步,我說這就不像樣子。半路上,遇到四老爺和老太爺們,也來看你。”紀老太太回答得斯斯文文,算是滴水不漏。
紀沉魚等人跟著紀老太太坐,也佩服祖母的話圓轉。抬頭把顧家的人看著,不知道老太太怎么回答?
顧老太太壓根兒不回答。斜刺里出來一個人,是在她左邊的姬妾文氏,文氏手拿著粉紅色帕子,似蝴蝶般手中紛飛,人是笑容可掬道:“老太太,您這話說錯了。我們太太和我們爺吵嘴才回家,您今天是特意送的吧?”
紀家的人都變了臉色。
一個姨娘,當著客人的面回話是一件大奇怪事。又指責親家老太太,這算是十分的失禮。
紀老太太面色暗了一下,王氏氣得站起來:“你!”還有沒有規矩!紀四老爺瞇著眼睛冷笑,把顧成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
“親家,過幾天賞菊花,我請你去,你千萬要來的才好。”紀老太太久經陣仗,恢復若無其事,裝聽不到姨娘的話,直接一個漠視她。
接話的又是這位姨娘,文氏笑得嫣然,身條兒甚至還動上幾動:“親家老太太,我們老太太自太太走后,氣得幾天沒睡好,只怕沒功夫去做客。”
紀老太太再大的度量,也不能無視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搶自己話。王氏左看右看,沒有辦法,見紀沉魚安安靜靜坐著,對她使了個眼色。
鬧吧,再鬧上一出子!
紀沉魚腦子里轉得飛快。顧家的人都在,卻讓一個姨娘出面,這是有意羞辱紀家。出面倒不是不可,只是……。幫了王氏,對紀沉魚有什么好處?
再看走出來的姨娘文氏嬌艷動人,后面站著不動的那一個姨娘柔媚可親。房里有這樣兩個人,紀羞花的日子不會好過。
“四姑娘,你勸勸祖母不要生氣。”王氏見紀沉魚不動,冷冰冰對她下了最后通碟。紀沉魚回她一笑,你急什么?同時也想起來,紀羞花過得不好,王氏就有事情煩心。王氏一煩心,就沒功夫找別人麻煩。
既如此,紀沉魚樂得“幫”上一回。
她款款應道:“是。”垂袖站起,亭亭對著文氏走去。
從衣服打扮上看,這是個沒出閣的姑娘,就說難聽話,也是有限的。文氏樂得好整以暇候著,而且笑得可圈可點。
“啪!”一記巴掌打上她的面頰,把文氏一臉的笑打掉。
顧老太太愕然過,一拍身邊海棠花幾怒目起身:“大膽,這是我家!”
紀沉魚與她同時發出語聲,是怒容責備文氏:“哪一家子老太太和太太說話,有你這下人插話的理兒!哪一家子當著客人,有你這下人出面的理兒!”
故意把老太太和太太咬得重些,顧老太太似被針扎了一下,眼皮子一跳,也無可奈何。
紀老太太原也愕然,聽到這兩句話,瞇著眼睛,眼神兒無意識的轉了一圈,落到了一旁。她干脆也來個聽不到。
紀四老爺原本愕然,聽到這兩句話,忽然一笑,笑得神清氣爽,笑得精神百倍,端起身邊茶碗對三老太爺道:“三叔,這茶不錯,姑爺的好茶,咱們可不容易喝到!”
只有王氏假惺惺:“哎喲,我的四姑娘,你怎么打起來了,快回去,這里凡事有我。”紀沉魚又竊笑一下,低頭道:“是,”慢慢退回座中。
王氏繃著面龐,卻眼含笑意看著她回座。再松緩面龐,眼里卻如針扎一樣對顧老太太笑得虛情假意:“親家太太,你不要生氣,姑娘們,都是他老子嬌生慣養,見不得不三不四的人亂插嘴。”
文氏算是知道一回厲害,手捂著臉悄悄兒在退下,紀老太太不讓她走,雙眸緊盯著她,淡淡問:“這是個什么人?”
有這么一問,顧老太太先手忙腳亂幾分。現在情勢扭轉,不是文氏占上風,別人問她是什么人,顧老太太還可以假惺惺:“是個房里人。”
現在是文氏吃了虧,打她的人不是王氏,要是王氏打女兒房里人,傳出去惹人笑話。打她的人也不是紀老太太,紀老太太要動手,文氏也不怕她。
打房里人的是姐夫的小姨子,沒有出閣,自有三分嬌憨的少女,這就沒有辦法掙回去。
紀老太太乘勝追擊,尖利的一笑:“房里人?是誰的房里人?”顧老太太心里暗罵,我就一個兒子,你難道不知道!還是要回答:“是成兒的房里人。”
“原來是羞花的房里人!”紀老太太冷笑:“有你這老太太在,房里人指著劃腳的就上來。有你這老太太在,房里人可以評題我們的好與不好。”
丟下顧老太太,轉向顧成:“大姑爺,你這是好家風!”顧成面上一紅,又對紀沉魚多看兩眼。在門口惡形惡煞慫著人砸門,在房里惡形惡狀伸手打人。
這丫頭,這一會兒低頭坐著,裝得似無事人。
“羞花在家里,還不想來!說什么是被你攆出來,你不上門接,她回來就沒面子!”紀老太太抓住空子,一句也不放松:“我和她老子娘把她狠狠開導,你是這家的媳婦,上有老的,親家太太你比我小,是個晚輩,也上了年紀,我在你這個年紀,從來犯糊涂,又不能操勞。這不,我趕著把孫女兒送回來,再不回來,你這家里只怕貓呀狗的要上墻!”
顧老太太干瞪眼,原本想給人迎頭一擊,不想現在全落下風。細想紀老太太句句是棘刺,可想回一句半句的,偏偏又找不到話縫。
她尷尬的端起茶碗,茶碗真是個好東西,可以擋話,也可以遮尷尬。
一時廳上變了風氣,紀四老爺悠然自得,王氏笑容得意,紀羞花也身子晃晃,要是有尾巴,早就翹到房頂上去。
顧成覺得不對,來上一句:“這是四妹妹吧,真是好厲害!”紀沉魚馬上給他一句:“大姐夫的房里人,只有她說人的,別人教訓不得?”
顧成閉上嘴,也把茶碗拿起來喝茶,算是結束這段談話。
這碗茶喝不到兩口就見底,顧成訕訕地找管家,想讓他再續茶水。眼睛才放到管家身上,就聽門外“咣咣……當!”幾聲巨響。
震得廳上人全站起來,亂成一團:“怎么了?這是怎么了?”
一個家人拔腿跑過來:“老爺不好了,外面有人殺進來了!”三老太爺來了興致,手中拐杖又舞幾下:“哈,殺將過去!”
小徑上,走來王大寶,武三姑娘等一行人。王大寶氣勢洶洶:“不讓我姑父進門,哪有這樣當女婿的!”
要是大寶表哥自己來當呀,一定比顧成當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