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今天不占理,沒有多嘮叨,紀四老爺算是全勝。天太晚,在床前踱步訓妻子的他累了,打一個哈欠想說睡覺,不防王氏為開解自己,小聲來上一句:“要說偏心,老太太有時候也偏心大公子不是?”
房中立即烏云密布,烏云滾滾。
紀四老爺大力轉過身,臉上是暴怒!額頭青筋跳動著,紀四老爺咆哮起來:“混帳!賤人!不要臉的東西!”
三句話,把王氏罵得怔住,嚇得怔住。從她嫁到紀家,只見過紀四老爺動過一次這樣的怒氣,就是紀羞花的親事。
紀大姑娘原本同紀老太太的兄弟家定親,無風無浪,換成別人,又是前程好,又是能升官,紀老太太沒有顏面,紀四老爺丟了臉,當著人發過一回這樣的脾氣!
平時,紀四老爺不是這樣的人!
王氏吃了這三句話,瑟瑟發著抖,不知道紀四老爺怎么了。紀四老爺漲紅面龐近于紫色,頓足痛罵起來。
對于床上睡的妻子,紀四老爺有時不滿,但從沒有寒心。今天,他想到母親為了二丫頭進王府,愿意拿出自己所有的體已;他想到母親偌大年紀,為著女兒們親事上心操心。
為什么?為家里這個頂著主母的名,卻辦事不得力,心眼兒也不正的人。
以前認為她護自己女兒,是她生的,情有可緣。今天晚上聽過紀老太太一番話,紀四老爺深深羞愧,自己沒有母親想得周到。
王氏說“偏心”,觸疼紀四老爺的心。
“你辦事不全,母親才操勞!你行事不正,母親才操勞!……”紀四老爺大罵不止,把房外的人全驚起來。
四老爺古板守舊規,處處帶著自己老世家的模樣。輕易不動怒,無事不嗔喜,今天他爆冰雹似的邊跺腳邊罵,罵聲中夾雜著跺腳聲,有如奔雷。
王氏被嚇壞!她到底是一個女人,古代又夫主為大。王氏所玩的,就是和老太太爭點兒閑氣,尋思姨娘們一點兒事情,再就是在要東西上多為自己孩子考慮。別的,她還不行。
紀四老爺平時不和她過多爭論,怕夫妻失和,傳出去讓人笑話。今天他大怒暴怒,怒氣不止!
他略有發福,平時更注重斯文體態。此時斯文也不要了,眼睛瞪得像銅鈴,大罵王氏:“賤人,做錯了事情,還有臉來說嘴!”
“嗚嗚……”王氏只敢哭泣,人縮在床里面,頭都不敢抬。
“賤人!給你女兒許的好親事,現在還要老子出面!呸,你還敢開口說三道四!”
“嗚嗚……”王氏把身子再往里縮縮,心膽俱寒。
外面的人嚇得不行,有人低低的道:“要給老太太送個信嗎?”
紀四老爺雖然大罵,卻聽到了這一句。想到驚擾母親,他忍忍氣閉上嘴。只有漲得血紅的面龐一下子收不回來,還是紫得嚇人。深夜燭光下見到,有如羅剎惡鬼。
面上又惡狠狠,不要說王氏害怕,就是有鬼來,只怕也嚇回去。
房外的丫頭聽腳步“通通”出來,也和平時不一樣。
今天出來的四老爺,負手陰沉著臉一出來,外面就跪倒一大片。有兩個小丫頭從沒見過四老爺發脾氣,面容是兇狠又血紅,她們膝蓋一軟,人直接癱在地上。
“不許和老太太說,有誰多話讓老太太擔心,我宰了他!”紀四老爺說得陰惻惻。人人知道四老爺是讀書人,不是殺人的武將軍,可是從房里到房外,從王氏到丫頭,都看出來四老爺殺氣騰騰。
秋月帶風,冷寒入骨。紀四老爺的嗓音比秋風更冷:“去個人,到大姑奶奶房里,告訴她,從哪里調來的丫頭,現在就回自己房里!”
他雙眸緊緊盯著離得最近的一個丫頭,是王氏的貼身丫頭云杏。主母得了不是,丫頭戰戰兢兢。云杏逼著嗓子哆嗦著先答應:“是。”
雙手扶地要起身,腿抖一下,不由自主又趴下。怯生生看一眼四老爺,再咬牙要起來,腿抖一下只起半尺,沒緣由地一屁股又摔坐地上。
“沒用的蠢東西!”紀四老爺罵著,但氣下去不少。家門里從不虐待下人。
他今天偶然發雷霆怒,是妻子也怕,丫頭也怕,紀四老爺自以為威嚴種種,得色小小地浮上心頭,蕩漾著,又蕩漾著,讓他的氣更下去不少。
在下人們中看挑中一個順眼的:“你去,現在就去!讓各房在大姑奶奶那里的丫頭,馬上回自己房里侍候,慢一點兒老爺我要動家法!”
這個丫頭一溜煙的跑去了,出了院門手扶著樹喘一口氣:“娘呀,能不看四老爺生氣,就少看一刻才好。”
王氏在房里嗚嗚的哭,有心出來給自己找點兒顏面,又怕四老爺會動武,她又羞慚又恥辱又難堪又無光彩的哭著,余下的,還有擔心。
夫妻爭吵,是此消彼長,彼垂此消。紀四老爺還在外面站著,不知道要鬧多久?
“吧嗒吧嗒,”腳步聲靜夜里響得震心從外面來,是傳話的丫頭回來,小跑著到臺階下站住,低下頭垂著雙手回話:“各房的丫頭已經回去,奴婢看著她們出大姑奶奶的門,這才回來。”
怕回來挨家法,這一位事情做得仔細。
紀四老爺無話,淡淡嗯了一聲。他平時是不慣發怒的人,偶然一怒,又發作許久,秋風一吹,心里空當當的脾氣全無。
才震怒過,不好使出平時和氣的面容,困意上來的紀四老爺強忍著,板起臉負手,走出院門,才長長的打了一個哈欠。
真是舒服!
秋月如洗,夜空萬里寂靜。很有威嚴的紀四老爺,走得派頭十足,往書房里去睡。
王氏哭哭啼啼,憤悶難當,又無可奈何。對著燭光,只是哭個不住。
各房里丫頭回房去,文杏和碧杏結伴而行。
文杏是王氏為女兒而要,碧杏是三天兩頭在王氏房里,隨手一指,她也去了。
紀沉魚在房里還沒有睡,只有奶娘和她在,反而行事方便得多。
她站在桌子前面,手里是一只搗臼,不大,是尋常人家搗蒜用的。奶媽在桌子旁坐著,用個小碾子,細細碾著東西。
兩個人初看上去,都很恐怖。奶媽鼻子里塞著布,紀沉魚面上蒙著帕子。
“啊嚏!”紀沉魚打了一個噴嚏,趕快尋帕子來擦,對著手中搗的辣椒粉看看:“這辣味兒真厲害,表少爺再來,全扔他臉上!”
奶媽手里碾的,也是紅辣椒。通紅通紅的,曬得干干的,全給表少爺一個人聞,包管他噴嚏不止,淚水齊流。
“奶媽開門,我們回來了。”外面有叫門聲。紀沉魚奇怪:“是文杏,還有碧杏?”往外面看,繁星點點,紀沉魚心提起來:“得了什么不是?半夜里攆回來?”
奶媽去開門,門一打開,文杏大大的一個噴嚏,碧杏還能撐一下:“啊啊啊!……嚏!”大家一起笑,碧杏揉鼻子:“這是什么?”又揉眼睛,辣味兒入眼,她叫起來:“眼睛疼!”
紀沉魚眉開眼笑,手扶著房門關切:“快打水洗去,”文杏和碧杏一起跑去找水洗。四姑娘一個人心滿意足的幻想,王大寶眼睛疼?多好的事兒。
“咦,你們怎么回來了?”紀沉魚馬上又想起來,疑惑地問:“得了什么不是?是我能勸的,明天我見到祖母,給你們說一說。”
打水的文杏丟下水瓢,小步急步過來,手不住的擺著。碧杏索性丟下銅盆,跑得比文杏要快,邊跑邊壓著嗓子道:“出大事了!”
靜夜幽靜,她這壓著嗓子的聲音,和說的話意,把紀沉魚和奶媽全驚倒。
“怎么了?”兩個人一起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