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拼命的往下掉,一簇一簇,很快將天地染成一片白。
青松是白的,紅梅是白的,焦黃的野草也是白的。
我亦一身白衣,站在漫漫風雪中。
白衣飄飄,白雪飛飛,呼——呼——,分不清是北風的咆哮聲,還是衣袂翻飛的聲音。
還記得,也這樣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我,雪紫樨,毫不猶豫的挖了自己的心送人,從落日崖上跳了下來。
那一天,天地也是這樣一片白;那一天,爹娘弟弟妹妹全都沒了;那一天,我以為會愛我一輩子的人冷漠的推開了我;那一天,我以為最后一個真心待的我人竟然上了別人的床……
……
……
貞武三十五年春,爹娘決定將我送到天山劍派山學藝。
“樨兒,到了天山,要好好聽你師父的話知道嗎?在外面不要任性,照顧好自己。山上氣候冷,記得多添衣服。等到年節(jié)前,早點回來。”娘拉著我的手,眼眶漸紅。
我心中萬分不舍,鼻子酸張難忍,動動嘴,卻只吐出一個“娘。”
爹上前將一個包袱交給我,“樨兒,雪家的武學,你幾乎學了個全,為父再沒什么教你的了。三鏡真人和我爹是忘年交,他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在江湖上也是響當當?shù)娜宋铩4舜文闳ヌ焐絼ε桑煤煤腿R真人學習,定能收獲不小。出門在外不比家里,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爹爹認真的將我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略帶哽咽,“我的好樨兒,你是爹爹的驕傲。”
我再也控制不住,哭喊一聲“爹——”,撲進一個結(jié)實溫暖的懷中。
江南孟東方,江東雪皇甫,武林有名的四大世家。
而我是雪家的長女,雖說家中還有兩個小妹和一個弟弟,但打小,爹娘最疼的確是我。
自幼過目不忘,聰明好學。才十四歲,卻早在一年前已將家族中所有武學全部學完。除了那套雪家的成名絕學,血飲三十六劍,因為我體寒的原因,爹一直不讓我學。
娘親自小被雪家收養(yǎng),與爹爹一起長大,兩小無猜。她在懷我時保養(yǎng)不當,以至我一出生體質(zhì)格外陰寒。血飲三十六劍乃至陽之劍,所以我學不了,這一輩子都學不了。而這套劍法確是雪家家傳絕學,姓雪的人無論男女自幼便學。
因著這個原因,從小爹娘格外疼惜我。
每每三歲的幼弟奶聲奶氣的喊著,爹偏心。二妹就會在一旁擠眉弄眼,小子,下輩子你做老大,爹娘一樣偏心你。然后唉聲嘆氣,怪腔怪調(diào)唱道:咱們家和別人不一樣啊不一樣,不疼小兒,只疼長女。
三鏡真人和爹爹是一見如故的忘年交,兩人志趣相投,經(jīng)常一起比武論志。我只在八歲那年見過他,當時只覺得這老頭白頭發(fā)白胡子白眉毛的,特別有趣。
三鏡真人一直知道我的事,因此在爹爹提出送我上天山劍派時,三鏡真人馬上就答應(yīng)了。因為他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收了關(guān)門弟子,所以把我記名在他四徒弟,也是唯一的女徒弟,蕭慧蕭道長名下。
接下來,爹爹就開始安排我出行之事。
“姐姐,你早點回來。我會很想你的——”三妹紫樺在一旁抹眼淚,低低說道。她是我們幾個姐弟中性情最柔弱傷感的,平時說話都是溫溫柔柔的。娘常說,我的樺兒不像學武之人,倒像官宦人家里嬌滴滴的小姐。
“哭什么。”二妹一把抓過她,恨鐵不成鋼嚷道,“你是水做的呀!姐又不是不回來了。”又瞅瞅我,“姐,早點回來,記得多帶些好吃的,還有……,哎喲——”話還沒說完,腦門已挨了一記敲打。“娘,干嘛呀——”
娘喝句,“紫楠,不許胡鬧。”
“我怎么胡鬧了,”見娘瞪過來,二妹聲音馬上小了,“不過是讓姐帶點好吃好玩的嘛——”
“娘,別讓大姐走,別讓大姐走,娘——”小弟扯著娘的裙擺,跳到娘身上。娘忙一把摟住他,“寶貝兒,當心喲。”
我早從爹爹懷中出來。見狀,忙接過小弟,纖長的手指點點他的圓圓的小鼻頭,“紫棋是小男子漢,等姐姐不在家,你要照顧好爹娘和二姐三姐知道嗎?”
小紫棋聽話的點點頭,吸吸小鼻子,嘟嚷道:“可是我舍不得大姐姐。”
我摸摸他黑黑的小腦袋,輕柔哄道:“好紫棋,聽話。姐姐會很快回來的。”
“臭小子,過來。”二妹張開懷抱靠過來。
小紫棋身子一扭,窩在我懷里不肯出來。“不要二姐抱,二姐壞。”
“不要也得要。”二妹說著,強行從我懷中將紫棋抓了過去。
紫棋小小黑黑的眼盯著我,可憐兮兮的喊著,“大姐姐。”
我心里實在難過,眼睛濕了又濕,模糊中只看到娘將小弟接了過去,摟在懷里安慰著。
爹厚實的大手拍拍我的肩,“再不走,天色該晚了。”
我“嗯”一聲,轉(zhuǎn)身上了馬背。
娘上前將我翻起的衣裙整理好,又叮囑幾句,“你長這么大,從來沒出過遠門,人心險惡,路上要當心,謹慎些。防人之心不可無,知道嗎?”
“好啦娘!”二妹撇撇嘴,嚷道,“再過幾年我也要出門,還有三妹,小弟,你這樣擔心,擔心的過來嗎?”忽見一根玉指閃電般襲向腦門,她右手迅速成作出反映,中食二指已穩(wěn)穩(wěn)將那玉指夾住,截在離額心三寸處。
二妹得意一笑,“娘,你敲習慣了?呵呵,我防備著呢。”
看著這樣可愛的親人,我心里暖暖的,假裝嚴肅的板起臉訓斥,“二妹,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二妹調(diào)皮的吞吞舌頭,躲到三妹身后去了。
三妹柔柔一笑,“二姐就怕大姐,以后大姐不在,再沒人能制住她了。”
“別再耽誤時間了,樨兒趕緊上路吧。路上小心。”爹爹看了我半響,終是不舍的拍了拍馬身。
坐下的大紅馬擺擺長馬腦,緩緩向前踏出腳步。
“樨兒,早些回來。”娘望著我直抹眼角。
小弟“哇”一聲哭了出來,一個勁向我招手,“大姐姐,大姐姐……嗚嗚……。”
眼里酸的難受,模糊中,我看到爹與抱著小弟的娘并排而立,二妹三妹相互依在一起。
再看下去,只怕我就要改變主意,不去天山劍派了。“爹娘,再見。”猛的回頭,狠狠夾向馬肚,大紅馬嘶啼一聲,邁力向前奔去。
我和親人越來越遠。小弟的哭聲,三妹的低泣聲,二妹的咆哮聲漸漸再聽不見……
花草樹木飛快的后移,偶爾有幾聲鳥叫。我在心里盤算著什么時候才能回家,怎么用最短的時間學好武功早日歸家。
我不知道的是,這一去竟是永別,他們的聲音,笑容,我是真的,再也聽不見,再也看不見了。
……
夕陽的余輝染紅了大地。
我連趕了幾天路,早已彼憊。
在一小條溪邊停下。將馬栓在一旁的樹邊吃草。自己找了一塊干凈的石頭,坐在上面休息。
打包袱,將里面的干糧取出一部份,靜靜的吃著。心里想著,要在天黑前趕到鎮(zhèn)上找間客棧住下,不然這樣趕路,我非累個半死。
吃完干糧,我來到小河邊,取出水袋裝滿水,又捧了一些清水喝下,再洗把臉,整個人清爽不少。
小溪靜靜的流趟,藍天白云,遠處高山成群。這里風景不錯,可惜我要盡快趕路,欣賞不了。
“馬兒呀馬兒,這美景只能錯過了。”我自言自語,將大紅馬牽到小溪邊喝些水,手指靈巧的梳理它的棕毛。
這大紅馬是匹汗血寶馬,日行千里,八歲那年,爹送給我的生辰禮物。
“馬兒,喝完了吧。”我呵呵笑道,將包袱整理好背在身后,縱身一躍,穩(wěn)穩(wěn)落在馬背上,“駕——,”雙腿用力夾向馬肚,大紅馬撒開腿跑了起來,風呼哮而過,周圍物體開始迅速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