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婢進去屋子，不過半刻鐘就出來了，依然提著一籃水果，不過看顏色似乎不如之前那籃新鮮。

她關(guān)上門的那一瞬間，我腰上一緊，人已如離弦之箭飛快射出，待我反映過來，已經(jīng)在屋內(nèi)了。本能望向門口，那上好紅木制成的房門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緊緊關(guān)上。

我看向腰間，五根修長白皙的玉指正悄然收回。

我看向玉手的主人，“想不到你輕功這么好？”

他鄭重的點點頭，“確實是好！”隨即笑的燦爛，如夏日朝陽。

屋里亮如白晝，四面墻壁之上皆懸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空氣里充斥著一股奇怪的味道。還夾著一縷清新的果香。

我四處望去，發(fā)現(xiàn)屋內(nèi)到處擺放著新鮮的水果。

應(yīng)該是剛才的黃衫侍婢換的。這水果，應(yīng)是用來分散那股怪味的吧，我暗自揣測。

上下打量這間屋子，總覺得有一點奇怪，卻又一時找不出奇怪之處。我回頭看他。見他正坐在床頭，看著床上的人，神情專注，眼帶憐愛。

我心里好奇，走過去，看到床上躺著一個小男孩，眼角還掛著淚珠，看樣子是睡著了。

不知道是不是病了，小男孩臉色比雪還白，濃濃的眉毛，深黑的睫毛又長又卷，白玉般光潔小巧的鼻子，紅若櫻桃的小唇。精致艷麗的五官鑲在那蘋果般大小的臉蛋上，越發(fā)突出那小臉的白，透明的白。

小男孩突然睜開了眼睛，燦若星辰。

看到我，一愣。

看到他，眼中立刻蓄滿淚水，神情萬分委屈。“哇！”的一聲，哭喊著撲進了他懷中。“神……神仙哥……哥，我以為，以為你不會來了，我等了……你……好久，神仙哥哥……別不要小言……。”

神仙哥哥！這個稱呼……，是不是……

一時之間，贊成，否定，遲疑，夸張，無語，幾種情緒一起涌上心頭。

他笨拙的拍著小男孩的背，動作輕柔。嘴里哄道：“小言乖，小言不哭，要是把人招來，我們就出不去了。”

小言緊抿著唇，大顆大顆的淚珠不停的往外冒，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嘴里不斷發(fā)出低低的“嗚嗚”之聲。

我心里十分不忍，不由得就想起去年夏天，紫棋不小心掉到水里，救上來后，怕大人擔(dān)心，懂事的忍住哭聲，小身子也是這樣一抽一抽的，“嗚嗚”低聲哭泣。

不自覺的，出言安慰，“小言不哭，姐姐送個小禮物給你好嗎？”

“是啊，小言，你看，我?guī)勺咏憬銇硪黄馂槟銘c祝生辰，仙子姐姐還有禮物送給你。”他接著說道。

“小言，生辰快樂。”我從懷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只拇指大小，用鵝卵石雕刻而成的小兔子遞給小言。

這小玩意兒材質(zhì)雖然普通，但勝在做工精細，栩栩如生。那小兔子懷里還抱著一顆大白菜。本來是我買來等回家時送給紫棋的，他最愛這些小玩意兒了。

小言拿著小兔子在眼前翻來覆的看，漸漸停止了抽泣。

忽然“格格”一笑，委屈又滿足的看著他，“神仙哥哥，我以為你忘記今天是我生日了。”又看向我，笑得更甜，“謝謝仙子姐姐！”

又重新看著他，笑容一剎那變得狡黠，黑水銀般的小眼珠在眼眶里靈活的轉(zhuǎn)動，“雖然神仙哥哥帶來了仙子姐姐，但我，還是不會原諒你的——”

“的”字音陡然拔高，沖破云宵。

我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暗想，這下完了。

果然，外面腳步聲立時響起，一陣陣，由遠至近，隱隱聽道說話聲。

“什么聲音……”

“好像是公子那邊傳來的，快去看看……”

“你這個小壞蛋。”他咬牙說道，一面在小言白嫩光滑的臉頰上輕輕一捏。

小言撇撇嘴角，小鼻子微微皺起，并不怕他。

我環(huán)顧四周，欲破窗而出。終于發(fā)現(xiàn)為什么剛才一進屋會覺得奇怪了。

這個房間，竟沒有窗子。

“怎么辦？”難道要從門口出去，正面迎敵。看情況，對方人數(shù)似乎不少。

他一臉淡然，語氣平靜，“跟我來。”一手抱起小言，奔向屏風(fēng)后面。

屏風(fēng)邊上立著一個多寶格，他隨手擰上多寶格中的一個青花瓷瓶，往右旋轉(zhuǎn)。

“吱——”一聲，完好的墻壁立刻從中分開。

我心里驚訝，確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他是熟悉這座府邸的。

穿過一小截走廊，左前方突然冒出來七八個護院。

他將小言交到我懷中，湊到我耳邊叮囑道：“出正前方月洞門走右邊那條小道，到假山中等我。”說完便沖進了人群。

我并不擔(dān)心他的能力。抱著小言沖向月洞門，途中遇到阻擋的，只揮手驅(qū)散開，并不多做糾纏。又他有斷后，便很快順利的到達月洞門。

門前并不寬闊的道路被零碎石子所連成的線一分為二，彎彎曲曲伸向遠方。

我毫不猶豫的抬腳向右邊踏去。

“左邊。”小言清淅的聲音忽然在我耳邊響起。

我疑惑的看著懷中的小臉，三四歲的孩子，面上一臉的精靈古怪，像極了他笑得頑皮時的樣子。

“小壞蛋。”我馬上明白過來。

回頭看看他。

手中劍揮得瀟灑，優(yōu)雅的飛身，旋轉(zhuǎn)，側(cè)身。并不下重手，只待有人向月洞門邊靠來，便輕輕一揮長劍，阻止來人的去路。動作優(yōu)雅流暢，如行云流水。

哪里是在對敵，明明是在舞劍。

“有他玩的！”看著這條干凈整潔的道路，我扔下一句話。緊緊抱著小言的手臂，順著左邊的小道跑到假山邊上。

剛將小言放下，回頭一看，他已然結(jié)束了游戲，踏上了右邊的小道。

小言“格格”一笑，眼睛亮得發(fā)光。目光移向我，說道：“上次神仙哥哥走后，被爹發(fā)現(xiàn)有陌生人進府的痕跡，就已經(jīng)將此處的陣法改了。若不是我跟爹說是我弄的，現(xiàn)在全府的陣法都改了，今天我也見不到仙子姐姐了。”

看著猶如進了迷宮，在小道上走回來走回去暈頭轉(zhuǎn)向的他，心里有些幸災(zāi)樂禍。

這一大一小還真是有趣。

忽就想起他說的有趣的事。偷了我的紫星伴月簪，現(xiàn)在又要拐跑別人的孩子，后面呢，他要帶我去搶什么？或者去騙什么？

竟有些期待起來。

我一低頭，就看到小言正目不轉(zhuǎn)精的看著我，“仙子姐姐笑起來真好看！”

我摸摸臉上的面紗，問道：“小言又看不到我，怎么知道我好看？”

“我就是知道啊。”小言歪著小腦袋，一臉天真，“神仙哥哥說，等我到了十八歲，他就摘下面具。到時我就能看到他長什么樣了！仙子姐姐，你呢？到時候你是不是也會摘下面紗，給我看你的樣子？”

說到這里，小言漂亮的睫毛垂了下去，聲音里帶著濃濃的哀傷，“可是十八歲還有好久，我不知道我等不等得到。”

什么叫等不等得到？

我猛然想起小言屋子里那股怪味，再看看小言白得透明的臉，馬上就明白了。

那，其實是藥味吧！可小言住的屋子為什么沒有窗呢，難道和他的病有關(guān)？

心里為這孩子難受。溫柔的開口，“小言要相信神仙哥哥，你一定會平平安安長到十八歲的。難道你不想看看神仙哥哥和仙子姐姐長什么樣？”

小言連忙答道：“想。”

我摸摸他的小腦袋，輕輕問道：“小言，神仙哥哥叫什么名字啊？”

這是我心中一直想知道的。其實，我更想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但我也了解，這個問題，小言肯定不知道。

“不是叫神仙哥哥嗎？”小言問的認真。

看著小言單純的眼，我滿臉黑線。又換個問題，“那小言是怎么認識神仙哥哥的？”

“去年有一天晚上，天剛剛黑，我一個人在房里，哭得好傷心，然后神仙哥哥就出現(xiàn)了。他會飛，飛的很高呢。他還帶我上街，給我買風(fēng)車，可惜后來那個風(fēng)車被皇甫云裳弄壞了。我好難過，不過，沒過多久，神仙哥哥又來了，我們偷偷溜出府玩，還燒了皇甫云裳最喜歡的衣服為我報仇。”小言回憶著。

我敏銳的捕捉到了小言話中的信息，肯定的問道：“這里是皇甫山莊？”

“嗯！”小言點點頭。

我闖的果然是皇甫山莊。

從小言口中的皇甫云裳，我猛想就想起以奇門盾甲聞名江湖的皇甫山莊。

再結(jié)合這座莊園的一切，我馬上就明白，我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十有八九就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皇甫山莊。

江東雪皇甫。

皇甫云裳是皇甫山莊的大小姐，天下第一美人。而眼前的小言，應(yīng)該就是皇甫言，江湖上傳說活不過十八歲的皇甫小公子。

“美人果然聰明。”

泉水般的聲音突然傳來。我回頭一看，他正悠然的站在小言身后，嘴角壞壞的笑，無半點狼狽之色。

小言轉(zhuǎn)過小身板，問道，“你怎么出來的這么快？”

他彎下腰，柔順的青絲滑落下來。一面捏上小言柔軟的面頰，“怎么樣？不生氣了吧！”

“你是故意的。”我肯定的問道。

“還是美人聰明呀。呵呵，這一年來，各種陣法我都研究的差不多了，這道小小的石子路，完全擋不住我。”他看了我一眼，張開懷抱去抱小言。

小言小身子一躲，“我要仙子姐姐抱。哼，我還在生氣。”嘴高高的撅起，湊到了我跟前來。

我彎腰抱起小言，看向他，莞爾一笑，“再不走來不及了。我可是很期待接下來的事哦！”

他笑的頑皮，“保證不會讓美人失望。”探手摸山假山邊上的一處凸起處。

“吱——”假山中裂出一個洞口。

他抬腳走了進去。

我抱著小言后腳跟上。再次重復(fù)剛才問過小言的問題，“喂，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吱——”，身后傳來假山洞口合上的聲音。

隱隱約約之中，我聽到他說了一個名字，“隋溪。”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當(dāng)時聽錯了，卻也沒聽錯。那時候，我已然經(jīng)歷了一場浩劫，痛入骨髓，心如死灰。卻深深感動于這個名字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