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母親!”夏侯嫣一路奔呼著推門而入,冰寒的風吹在她濕透的衣衫上,她卻絲毫不覺得冷。
那抹鮮紅印入眼簾,分外刺目,夏侯嫣只覺得腿腳一軟,臉擦著地摔了下去。
“五小姐!”身后趕來的白嬤嬤丟掉手中的油傘一把扶起了夏侯嫣。
聽到動靜的赫連氏蹙著眉,她試圖掙扎著想要醒來,長睫不停的顫動著,像風雨中折翼的蝶。
“母親,孩兒不孝,孩兒沒有請來那個人。”夏侯嫣啜泣著握住赫連氏的手,于她而言,那個人根本不存在于她的生命里,如果不是看在母親快要不行的份上,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去求那個人的,事實證明,那個人的心比石頭還要硬。
“五小姐,讓奴婢伺候您更衣吧,這秋雨最是刺骨,仔細傷了身子,還有您額頭上的傷,也要盡早處理好。”一旁的白嬤嬤跟著傷懷,卻依然不忘作為奴婢該有的本分,她撫上夏侯嫣的肩頭,像是長輩般寬慰的輕拍了拍。
“嬤嬤,我沒事,我想多陪陪母親。”夏侯嫣顯然舍不得離開赫連氏半步,她執拗的搖搖頭道。
“五小姐,夫人雖然病著心里卻清明,只怕也不愿意看到你不顧及著自己的身子,況且你在雨中帶著的那些寒氣,也莫要再沾染了夫人才好。”
白嬤嬤的話說到了夏侯嫣的軟肋上,她沉默了片刻還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褪去了濕掉的衣衫,白嬤嬤才看到夏侯嫣的左膝蓋已然腫了老高,她頓覺心疼,剛才見這孩子沒命的跑,也不曾注意她的腿受了傷,眼下看這傷勢,怕是傷了骨頭。
白嬤嬤只覺得心酸,卻又不好說什么,她拿出藥酒倒入手掌中,然后雙手摩擦搓的熱熱的,朝夏侯嫣的傷處覆去。她明顯不敢用力,卻還是感覺的到夏侯嫣的輕顫,“小姐若是疼只管哼出來,莫要憋著。”
“嬤嬤我不疼。”夏侯嫣嘴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十指卻早已嵌進了皮肉里。
白嬤嬤雖心疼,卻也沒說什么,這個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她太了解這孩子的性子,這些年無論在夏侯家過著怎樣屈辱的日子,她都默默的承受著,好像只有承受才能讓那些人疲乏,才會令他們忘記她的存在。
用忍耐換安穩,當真心酸!
“嬤嬤,你跟隨母親很多年了吧。”夏侯嫣忍著痛突然問道,試圖用閑聊的方式緩解疼痛。
“小姐想知道什么盡管問吧。”白嬤嬤并未抬頭,默默道。
“其實也沒什么,只是嫣兒始終不明白,為何父親會如此恨母親,您不是常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嗎?”
“嬤嬤老了,很多事也和小姐一樣看不明白,只是奴婢知道曾經國公爺也是十分疼愛夫人的,只是夫人有她自己的堅持,而她的堅持恰恰觸犯了國公爺的底線,故而情分也便不再是情分了。”
“此生不負相見,那個人一定恨毒了母親……”夏侯嫣若有所思的看著桌上跳動的燭火,心思悠遠。
“國公爺是不是恨毒了夫人奴婢不知道,但是夫人深愛著國公爺奴婢卻比誰都清楚,愛上不該愛的人,最初便是個錯誤。”
不該愛的人……
夏侯嫣的心突然被什么堵住了,她看看床榻上安靜躺著的母親,她還那樣年輕,歲月并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夏侯嫣甚至可以想象當年翩躚而舞的母親遇到英姿卓犖的父親時那種嬌羞和嫵媚,那是不諳世事的少女對未來的憧憬,一笑許終身,卻也是誤了大半生,這深宅大戶,并沒有母親向往的自由和幸福,可是因為愛,她義無反顧的走上了和最初理想背道而馳的路,哪怕魂歸異鄉也在所不惜。
這便是女人的愛,那么癡,那么傻。
比起母親,夏侯嫣覺得自己還算幸運,她的梓良哥哥雖沒有顯赫的家世,也不似父親那般英氣逼人,卻是第一個在自己最不堪的歲月里還愿意娶自己為妻的男人,比起母親,她的小幸福是不是更純粹些。
夏侯嫣正沉靜在自己的思緒里,忽聽一聲撕心裂肺的高呼:“夏侯博!你好狠!”
“母親!”夏侯嫣顧不得腿傷,急奔向突然坐起來的赫連氏,她抱住顫抖的赫連氏,試圖用自己身體的溫暖去緩和母親暴躁的情緒。
“母親別怕,嫣兒會保護你,嫣兒會一輩子守護你。”
“嫣兒……我的嫣兒……”
赫連氏嘴里絮念著,眼里的空茫逐漸氤氳出大片的濕氣,她的手在空中摸索著,待觸碰到夏侯嫣的輪廓,才稍稍平息了怒火。
“嫣兒,你是我的嫣兒。”
“母親是我,我是您最疼最愛的嫣兒。”
“嫣兒,我的好嫣兒。”赫連氏摩挲著夏侯嫣的臉頰,她的手指滑過夏侯嫣的眉眼,再到鼻唇,仿佛每一寸都要通過觸碰牢記在心中,只是她的笑容異常奇怪,竟帶著幾分愧意。
“母親,您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嫣兒會乖,會處處忍讓,小心做人,你放心的去吧,去到您向往的故鄉。”
“我的故鄉……”赫連氏的臉上終于浮現出幸福的笑,“我的故鄉很美,那里的天河水像一條銀色的綢緞,從天而降,云霧遮住了天河水的源頭,我小時候常常想,如果我是一只鳥該多好,我要飛到天河水的源頭去看看,聽說那里有美麗的仙女,還有七彩的飛鳥……”
“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不!您會回去的,等嫣兒再大一點,可以出府了,嫣兒會帶您回去的。”
“嫣兒……”
“母親……”
“嫣兒,母親終究是錯了,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咳!咳咳咳!”
說著說著赫連氏突然又激動起來,血氣上涌,她再一次嘔出一灘污血,血污發黑,噴涌而出濺在夏侯嫣的胸口上,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好不凝重。
“母親!”夏侯嫣趕忙跪在床榻前,握著赫連氏的手再次緊了緊,不想卻被赫連氏以更大的力量反握。
“嫣兒你答應我以后無論你知道了什么都要原諒我,好嗎?”
赫連氏沒頭沒腦的話讓夏侯嫣顧不得多想,她忙點頭道:“母親無論做什么嫣兒都不會怪您的。”
“還……還有,母親平日里教你的那些東西千萬不可讓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夏侯博。”
“母親,你……”
“聽到沒有!”
“嫣兒明白,嫣兒一定不會告訴任何人。”
像是交代完了后事,赫連氏這才稍稍松了力氣,她緩緩躺下來,顫抖的手卻伸進衣衫內摸索著,半響她掏出一條白色的鏈子在空中晃了晃。
看著赫連氏欲言又止的樣子,夏侯嫣明了的接過了鏈子,那是一條十分普通的鏈子,獸皮打成的項圈上掛著似玉非玉質地,卻十分透亮的牙骨,那些骨頭分辨不出是何種動物,只覺得顆顆都很鋒利。
“這個你收好,或許有一天用的到。”
說完,赫連氏的眼眸再一次恢復了空茫,她嘴角上揚,唇齒之間輕輕哼唱著好聽的音律,像是對過去的緬懷,也是對往事的告別。
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日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