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軼,”頭頂上卻突然響起個溫婉的聲音,一聲幽幽嘆息:“平日里小孩子心性也罷了,今天這樣重要的日子怎么能這么任性?也不怪你爹爹生氣?!?/p>
洛天音知道,說話的正是尉遲氏,在人前永遠都是端莊而大方的尉遲氏。她的眉眼與長孫元英有著幾分相似,卻永遠都是笑容可掬,叫看著的人只覺得親切。
今日的尉遲氏一身遍地金的正紅妝花比甲衫裙,頭上是規規矩矩的圓髻,插著不少珠翠,最醒目的便是只點翠石榴花開的步搖,處處向人昭示著她正室的身份。
此刻,她正眉目含笑地看著院子里那對比強烈的兩個人。
“這位可是洛女官?甚好,聽聞你與郡主情同姐妹,又是與元軼自小長大的情分,定是個懂禮數的。難怪元軼心心念念的記著,我瞧著也是不錯的。”
話音剛落,就聽到院子里此起彼伏的鄙夷聲,哪個懂禮數的會在新婚頭一天就起的這么遲,還叫各位長輩等了那樣久。
洛天音唇角輕勾,這尉遲氏只怕沒有她表面上那么溫婉吧,句句話里都藏著刀子。
不過是一句話就傳達了好幾個意思,洛天音是個身份低微的婢女,洛天音與長孫元軼早就私相授受暗通款曲,洛天音是長孫元軼自己要娶得,洛天音是個沒有廉恥不懂禮數的賤民。
洛天音根本沒資格做長孫家的宗婦。
這個尉遲氏,出手果然不簡單。
“多謝夫人夸獎,”洛天音恰到好處地沖著首位的兩人福了福身子:“早聽聞夫人眼光獨到,看人極準。天音心中早就仰慕不已,今日一見方知,是人傳言實在難以將夫人風采描畫一二?!?/p>
這是拍馬屁,赤果果的拍馬屁,尉遲氏臉上的笑容卻微微出現了絲裂痕。
這話怎么聽著這么別扭,說她眼光好,看人準,那就是說她剛才說洛天音知禮數識大體的話就是真的了。
今日在場的宗親都是以將軍府馬首是瞻,既然連長孫家當家主母都認準了的事,誰還敢說個不字?她這是擺明了用自己的話來堵自己的嘴。
她眸光一閃,盯著洛天音的目光便多了絲不易覺察的戒備。但對方不過是個十四歲左右的小丫頭,說了那樣的話后臉上除了謙卑討好,哪有其他的神色?許是自己太過緊張。
隨即,她便又和顏悅色地說道:“桂媽媽可將東西取來了?”
旁邊立刻就閃出個一臉精明的管事嬤嬤恭恭敬敬地遞上個香樟木的小匣子,尉遲氏掀開來只微微一看,臉色卻是不受控制的大變。但那樣的神色卻不過一閃而逝,隨即仍是文雅端莊的微笑,仿佛剛才那樣的怪異神色根本不曾出現過。
洛天音卻是明明白白瞧見了的,卻對她突然間變了臉色有點迷茫,那盒子里裝的是什么?叫城府那樣深的尉遲氏都變了顏色。
尉遲氏卻是側頭對柱國將軍說道:“將軍看這事——。”
柱國將軍寡淡的目光在香樟木匣子里瞥了一眼,微微點頭:“去,放爆竹吧。”
桂媽媽領命下去,長孫元軼不著痕跡地在洛天音耳邊低聲說道:“是元帕,我們的?!?/p>
她恍然大悟,似乎這個時代在新婚之夜后有檢視元帕的規矩,若是有落紅,就會放鞭炮以示慶祝,同時也昭告世人,夫家正式接受了新婦。
否則,新婦則會被以不貞為由退回娘家,這樁婚事就此作罷。
轟鳴的爆竹聲中,洛天音卻有些想不明白,一條元帕怎么就能讓尉遲氏變了臉色?長孫元軼是木訥遲鈍,又不是有別的病。難道尉遲氏就篤定了長孫元軼根本不可能跟她圓房?
“你們兩個,還不過來敬茶?”柱國將軍淡然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長孫元軼這才回過神了一般拉著洛天音向主位走去,先是給柱國將軍奉了茶,柱國將軍也沒有為難他們,一人給了個紅包。
桂媽媽忙將一早準備好的托盤往前一遞,自然有尉遲氏的大丫鬟將拜墊放在她腳下。尉遲氏仍是那一副云淡風輕的溫婉和善。
長孫元軼卻搶在洛天音前面伸手接過了茶杯,在尉遲氏期待而充滿驕傲的眼神中,揭開蓋子,一飲而盡。
初春的料峭春風,瞬間灌滿了無數驚愕張大的嘴。在眾人石化的呆愣中,長孫元軼淡定地將空杯子放在桂媽媽托盤中。
隨即,妖孽般的臉上浮上一絲紅暈,聲音怯懦的羞澀一笑:“謝謝桂媽媽,這個,茶,有些冷了。”
洛天音忍不住地想要拍手歡呼,這廝就是個影帝,明明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偏偏做出一副水蓮花般嬌羞的柔弱,那個小模樣,像足了遇見大灰狼的小紅帽。叫人小心肝那個疼,那個愛,那個憐。就是讓人不忍苛責。
尉遲氏卻絕對是不疼不愛不憐的,此刻滿心的只有恨和濃濃的厭惡。但是,臉上卻要裝出一副風光霽月的人畜無害。一時間,臉上的顏色萬分精彩。
“孽障,”良久,院子里才終于有個回過神來的人:“還不快去給你娘奉茶!”
淡然的柱國將軍的聲音也終于染上了一絲怒氣。
桂媽媽這才趾高氣揚的轉身換了兩杯茶。
尉遲氏則恢復了平靜,仍然保持者那樣溫良的端莊微笑。心里則是得意而滿足的,這個眼中釘是嫡長子又怎么樣?出身高貴又怎么樣?這么些年還不是叫她壓的死死的,一天比一天傻。
如今,無論他怎么別扭終究還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跪在她面前。
只可惜,老天爺沒有聽到她的心聲。所以,她心滿意足地坐著,心滿意足地看著長孫元軼和洛天音乖乖的端起茶杯,心滿意足地看到他們向她投來敬重的一瞥。
心滿意足的等著……不對啊,拜墊就在她腳下。這兩人怎么一前一后地往她身后去了。
身后不是祠堂嗎?祠堂里除了牌位什么都沒有。他們去那里干什么?
等等,牌位?尉遲氏腦子里驟然間嗡的一聲,臉上的面具在無聲的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