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長孫元軼和朱雀先后躍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已在細(xì)心地觀察離她最近的尸體:“世人都以為,人死了最保險(xiǎn),再不會泄露任何的秘密。卻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永遠(yuǎn)不會說假話的只有死人。只要你夠細(xì)心,他會告訴你很多意想不到的東西。”
朱雀微微一怔,隨即英俊的臉上便掛上了溫潤的笑容,眼神卻比平時更炙熱了幾分。
長孫元軼對他臉上的脈脈溫情很是不屑,眼睛焦灼在尚未完全腐爛的尸體上:“看這傷口,不像是高手所為。”
洛天音點(diǎn)點(diǎn)頭:“這個人,勃頸之上有清晰地指印,如今紅腫的有一指寬,顯然并非內(nèi)力所傷,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這個人,”長孫元軼腳步微微一頓:“頭部表面於痕明顯,最致命的是天靈之處有一處明顯的凹痕,凹痕并不平整,那樣的形狀應(yīng)是棍棒反復(fù)敲擊所致。”
兩人緩緩將尸坑中的尸體逐一查看,臉色卻是越來越凝重。朱雀則在洛天音終于停下腳步的時候遞上一方絲帕:“擦擦吧,此刻沒有水。”
洛天音想沖他笑一笑,但這個時候?qū)嵲谑菦]有那樣的心情,只得低低道一聲謝。
“全是外傷。”長孫元軼聲音低緩:“而且下手的人武功并不高,甚至有些好似是普通人所為。其中不乏婦人。”
洛天音點(diǎn)點(diǎn)頭:“沒錯,有些傷痕的經(jīng)手人看起來力道并不大,位置也拿捏的不是很好。甲痕甚至牙印都比比皆是,不僅有婦人甚至可能還有些孩童。否則無法解釋,那些位置特別低又沒有什么用處的傷痕。”
“兇手不是一個人,人數(shù)多而雜,不是職業(yè)殺手。并沒有準(zhǔn)確的致命傷,傷口繁雜凌亂,能夠致死皆是因?yàn)閮词謮驁?jiān)持。”
洛天音打了個冷戰(zhàn),心里更說不上是個什么滋味。那樣多的沒有經(jīng)驗(yàn)沒有力氣沒有動機(jī)的兇手,能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活活打死,得需要多大的決心和毅力。那樣的殺人方式殺一個兩個的,也許還可以,殺的多了只怕連自己都會被累死。如何下的去手?何況還有那樣多襁褓中的孩子。
朱雀默默注視著惡臭尸坑中的兩人,不過短短幾句話就如同親眼所見般將當(dāng)時的現(xiàn)場事無巨細(xì)的還原。這兩個人,此刻一個戴著幕離,一個蒙著人皮面具。明明應(yīng)該是素不相識的兩個人,卻在不經(jīng)意間向世人昭示著他們的默契。那樣的默契,叫他覺得分外刺眼。
“那么,會是什么人下的手呢?這里除了尸體并沒有任何兇手的線索。”朱雀聲音依舊溫和,卻是不動聲色再次擋在了兩人之間。
洛天音略一沉吟:“不,兇手并沒有離開。”
朱雀雙眸中閃過一絲驚愕,隨即掃向地上縱橫交錯的尸體,心中有什么一閃而過,溫潤的臉上終于隴上一層淡淡的不悅。
“因?yàn)樗麄兏緹o法離開,”長孫元軼聲音更加低沉:“這些人是在自相殘殺。”
“這個村子是被這個村子的村民自己屠的村。”
尸坑中一時之間靜默無聲,只有緩慢而燥熱的風(fēng)在尸坑中盤旋。卻叫氣氛更加沉重。
聽上去這怎么都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此刻這三個人卻都知道,這件事很可能就是真相。
長孫元軼淡淡地道:“能夠讓全村的村民如此瘋狂,完全喪失理智。實(shí)在是很大的手筆。不知是通過怎樣的途徑。”
“毒定然是下在人每天都需要幾乎時刻都需要的東西,否則毒發(fā)時間不一樣,屠村的效果會差了很過。搞不好還會有漏網(wǎng)之魚。”朱雀難得一見的顰緊了雙眉,竟一瞬間多了些冷冽肅殺之氣。
“水,是每個人每天必不可少的東西,但在水中下毒卻無法保證全村人在同一時間喝水,如果不在同意時間喝水又怎么能在同一時間毒發(fā)?”
洛天音聲音低沉,像在問別人更像在問自己。想要讓人一時瘋癲出現(xiàn)幻象的藥物并不少見,但難就難在要讓那么多的人毫無所覺同時中毒同時毒發(fā)。她縱身躍出尸坑,緩緩打量著四周。
坍塌焦黑的戲臺,半截漆黑的旗桿,空曠的廣場,戲臺邊隨處可見燒的焦黑的破碎瓦礫,再沒有其它。她腦中突地靈光一閃。
“旗桿。”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一個是洛天音,一個是長孫元軼。洛天音只微微向他看了一眼,卻沒有注意到長孫元軼鳳眸中的詫異。
“這村子是兵戶村,依令旗而行。若是旗桿上有緊急集合的令旗,村民自然會集中,這村子里唯一能集中的地方就只有戲臺邊的這處廣場。”
洛天音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理應(yīng)如此,但軍令令旗只會將兵丁聚集不會聚集親眷,能將全村人都聚集起來甚至連老弱婦孺都沒有落下的,只怕不會是軍令。”
“這村子雖在京郊,卻也不甚繁華,”長孫元軼目光瞟向戲臺:“想來平日里并沒什么消遣。能將人聚集的那樣整齊,不是軍令自然就只能是樂子。只有什么特別吸引人的樂子才能將老幼婦孺也一并召集來。”
洛天音撿起戲臺前的碎瓦,指腹緩緩擦過碎瓦邊粗糙的裂口:“若是到了晚上,戲臺周圍定是要燃起火把的,火油中若是加了什么東西,火一燒著氣味自然會隨風(fēng)飄得到處都是。如果再加上免費(fèi)的酒水,這樣熱的天,人很容易口渴,渴了便要喝水。無論從哪里下毒,這村子里的人定然都逃不過。”
朱雀再瞟一眼尸坑,低聲說道:“最近,京城并沒有什么大的戲班流動。”
洛天音微微一笑:“真正的戲班怎么會那樣下作的手段?當(dāng)然是假的。”
“假的戲班,自然就是留下來埋尸和放火的人。”
洛天音目光一閃:“那些人也就是幕后主使的人。”
朱雀輕輕一聲嘆息,聲音也漸漸溫和下來:“木公子已看到你這樁生意已折損了不少的性命,可還要堅(jiān)持繼續(xù)交易?”
長孫元軼鳳眸向洛天音瞟去,木公子是他在度情樓所用的化名,良久并沒見他有什么回應(yīng):“既然已經(jīng)折損了這么多的性命,就完沒有停下的道理。不然這些人不是白死了?總需要給個交代。”
“木公子果然大義。”明明是嘲諷的話,從朱雀嘴里說出來,偏偏就沒有了丁點(diǎn)的嘲諷,真誠的不得了。
長孫元軼微微一笑:“這些人的確因我而死,我卻不能將命賠給他們。”
朱雀臉上笑容更深了一分,卻再也不去看他。
長孫元軼卻是走到尸坑邊,一低頭便能看到里面層疊的尸體:“我的命算是向你們暫借的,你們?nèi)缃穸继稍谶@里,再看不到世間事。從今天起,我便是你們的眼睛,你們的手。我要留著這條命讓你們好好看著,我是如何替你們報(bào)仇。”
洛天音渾身一震,她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悲傷。盡管他的語氣很平靜,平靜的近似淡漠,好似對這些人的生死全不在意。
但他們曾經(jīng)一起生活了十年,對他的一言一行她都太過熟悉,長孫元軼從不替任何人做任何事,今日能說出這樣的話,他的心里定然是在意的,很在意。就像他從沒提到過的母親。
朱雀對洛天音說道:“這尸體可要埋了?總得入土為安方好。”
“不必,”洛天音嘴角勾起一個奇異的笑,可惜隔著幕離沒人看到:“人家要?dú)瑴幺E,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
“朱雀,立刻安排人將這兵戶村遭屠村的消息送入京兆尹。同一時間,安排大興城中乞丐將這件事廣泛傳播。并且編一段靜夜詭戲的好段子到各大茶肆酒樓里說。越詭異越刺激越好。務(wù)必要在最短的時間里將這件事鬧的人盡皆知。想遮掩是嗎?我偏給你端到桌面上。偶爾打打草驚驚蛇也是不錯的。”
朱雀目光一閃,說不清是喜悅還是擔(dān)憂,終究只是點(diǎn)一點(diǎn)頭,輕聲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