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漫無目的在街上游蕩,耳邊是喧囂的聲音,眼前是繁華的都市,可一切對她來說都那么遙遠,一聲刺耳的剎車聲讓鬼混一般的莫愁停下腳步。司機氣急敗壞地下車,揉著被安全帶勒疼的肩膀,推搡著莫愁破口大罵:“你這人找死是不是,要死死遠點,不要害人行不行,你死你的事……”死?莫愁一個激靈,不,她不能去死,她死了對不起含辛茹苦養大她的父母,她恢復了精神,忙不迭地向司機道歉,提上她唯一的財產找到小姨家。
莫愁父母去年出車禍身亡,保險公司最近剛理賠了十萬,當時莫愁傻傻地聽了寧川的話全拿去給婆家,婆婆猶不滿足還想要她父母的房子,說要給寧川做生意。莫愁猶豫不決,寧川好言好語說了一通好話,莫愁就同意了。莫愁去房產局一問,房子已經過戶給了小姨,莫愁媽媽和小姨的感情好,小姨沒有女兒對莫愁就像親女兒一樣,莫愁想著小姨早年喪夫,母兼父職養大表弟也不容易,表弟結婚也得有套房子,自己環境好點就幫襯幫襯,媽媽應該也是這個意思才把房子給小姨。
誰知道婆婆知道了不依不饒,大罵莫愁沒腦子,房子應該是莫愁的,房子賣掉也有幾十萬,逼著莫愁去把房子要回來,莫愁不說話不回嘴。寧川黑著臉拉她回房:“當然得要。”莫愁聽了不高興說:“你是不是為了錢不管我親戚死活?”寧川趕緊和顏悅色地說:“甜心你想,這錢本來就是你的,說不定被你姨騙去……”莫愁硬生生打斷他:“不會的,媽媽和小姨感情那么好,小姨對我那么好,小姨不會這么做的。”
寧川冷笑:“人心隔肚皮。”
莫愁眼淚被氣得嘩嘩直流大喊:“不會的!”寧川一閃而過的厭惡莫愁沒有看到,她只看到寧川輕聲哄她:“甜心別氣,是我不對。就算是岳母給小姨的,在親情倫常來說,你才是第一順位,你想想我想想女兒,我一直想做生意,可就是沒有錢不是。你把房子要回來給我,也是對你自己好,我好不就是你好?”寧川說完愁苦著一張臉,翻翻他的公務包,莫愁想起寧川經常加班,回來脾氣不好,對自己常常發脾氣,沒有當年的輕聲軟語。若是寧川換了工作自己當老板,也有更多時間陪自己,思來想去,莫愁就答應了。
第二天莫愁去找小姨支吾了半天才把事情說出來,小姨一點不驚訝平靜地問了一句:“心心,你跟小姨說實話,是你想要還是你老公想要。”莫愁沒有說話慚愧低下頭,小姨嘆口氣摟著莫愁輕輕拍她的背:“心心你聽小姨一句,小姨不是貪圖你媽的房子,你媽把房子給我是信得過我,要給你留一條后路。你放心吧,房子還是你的,要是日后你離婚了房子就自動回到你名下。心心,你說實話你過得好嗎?”莫愁呆呆看著小姨,一臉茫然,她過得好嗎?小姨憐惜地說:“我的心心已經很久沒有開心笑過了,你媽媽走之前常流淚跟我說,她不知道該怎么幫你。給你取名的時候就是要你開開心心,可你結婚后這幾年愁容一直如影隨形,你媽媽和你爸爸不想破壞你的婚姻變著法對你老公好,對你老公一家好,到頭來把他們慣成什么樣子?工作你家找,他家親戚有事也是你家跑,你婆婆一點不感恩,明里暗里給你多少氣受。你爸媽死的這一年,你婆婆變本加厲,從你身上撈不到好處了一家人嘴臉都變了。那十萬塊是你父母的買命錢,全給了她們還嫌不夠,還要拿你父母的房子。他們不把你榨干不罷休,可是拿了好處他們都不知道懷著感恩,覺得這是應該的。”
莫愁眼淚嘩嘩往下流,她知道小姨說得都是真的,只是她一直相信她家環境好幫襯夫家也沒什么,直到今天她才知道父母受了多少累,一直擔心她努力讓她過得好,她愁了多久她父母就愁了多久甚至更久。父母在時怕婆婆生氣,即使在一個城市也沒能經常回來看望她們,如今后悔莫及。莫伊草看著跟她一起流淚的小姨,心想世上真正愛自己的人不會一味要她付出,會為自己的不幸而難受。莫愁把眼淚抹掉笑了笑道:“我知道了小姨,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回到家,婆婆和寧川就一個勁追問,莫愁為難搖頭,一向少言的公公冷哼一聲:“哼,你小姨心機太深沉。”莫愁想反駁,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寧川失望地看著她,氣得摔門回房,婆婆大罵她沒用,大聲嚷嚷要走法律途徑。莫愁實在聽不了婆婆滿嘴惡毒的話語,回嘴道:“不是給了您十萬嗎?”婆婆沒想到一向乖順的她會回嘴,一時呆住瞪大眼睛望著她,公公冷笑:“看看,你小姨給你灌了什么迷藥,還學會頂嘴了。”婆婆反應過來,又聽了公公的話,拿眼狠狠瞪她,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十萬很多嗎?都不夠養你這么多年的花費,吃我的穿我的,還敢回嘴,還有臉提那十萬塊,你爸媽該死得更慘一點,多拿五萬也算死得值!”
“夠了!”莫愁大喊,沒想到婆婆竟然惡毒的數落她父母,她雙目猩紅惡意昭昭盯著婆婆:“你怎么不去死?”婆婆被她嗆住,聽到她的咒罵,氣得一巴掌打在她臉色,捶胸頓足嚎叫:“我的天啊,我怎么那么命苦,攤上你這種惡毒媳婦!”
這一巴掌也把莫愁打蒙了,她雖然一直受氣卻不曾挨打,委屈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寧川聞聲出來皺著眉質問莫愁怎么回事,莫愁再也忍不住哇一聲哭出來,指著婆婆:“她咒罵我爸媽,他們已經死得很慘了,她還嫌棄不夠慘,嗚嗚。”
婆婆捶胸頓足干嚎:“兒子,你聽聽她一口一個她她她,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不都是為她好嗎?她房子被人騙,我替她著急還不落好,哎呦,我這是造了什么孽……”
一提到房子,寧川臉色更加難看,直勾勾地盯著莫愁,仿佛下一秒他就會沖上來撕咬莫愁一般。莫愁又怕又委屈,她之所以處處忍氣吞聲,都是因為寧川是愛她的。剛結婚那會,婆婆暗地里刁難她,她不回嘴,背地里寧川給她揉肩捶腿,她那時一想到在婆婆那里受的氣全都撒在婆婆最疼的兒子身上,心里就順暢了。這么多年下來,她習慣了忍耐,習慣了寧川越來越多的責備,可是更多時候寧川還會哄著她,給她順氣。而現在寧川狠狠瞪著她,只為了她父母的房子,而那所房子并不屬于寧川。
想起小姨的話,一時間莫愁很心寒,所有的溫情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嗎,婆家越來越丑惡的嘴臉都是從她父母離世開始。寧川陰沉的說:“跟我媽道歉。”莫愁迎上他鐵青的臉道:“婆婆還辱罵我的爸媽,婆婆是不是也該道歉。”婆婆在一旁捶胸哎喲哎呦的叫嚷著胸口痛,公公冷不丁說:“讓長輩給你道歉,你受不受得起?”寧川加重語氣:“給我媽道歉!”莫愁環顧房子中的所有人,每個人都是朝夕相處的面孔,此時一個比一個兇神惡煞。
房間里時間如靜止一般,所有人都在等著她道歉,而莫愁一反常態,倔犟地昂著頭,如果連她一直仰仗的愛情都沒有了,那這個家有什么值得她為之付出為之忍耐。房間響起了女兒的哭聲,莫愁聞聲要趕過去安撫她,寧川抓住她的手怒道:“想去哪,快道歉!”莫愁掙脫不開,又擔心女兒又心寒急得大喊:“好,我道歉,行了嗎?房子還是我的,是我媽委托我姨管理,是我離婚的保障。”說完要甩開寧川的手,誰知寧川抓得更緊了,兩眼放光喜道:“什么,你說什么?”婆婆也不再捶胸干嚎了,踢了踢公公罵道:“還坐著,沒聽孫女哭嗎?”公公也想聽,無奈放下報紙進了房安慰孫女。
婆婆趕緊讓莫愁坐過來,細聲細氣問:“怎么回事?”莫愁望著手上被抓紅的紅印,心一點點變涼,寧川順著她的視線趕緊用手捂住,連連道歉:“是我的錯,我一時頭腦發脹,氣昏頭了,甜心你別怪我,快說說到底怎么回事?”婆婆也一直在旁邊催,莫愁機械得詳細說了一遍,婆婆聽完后大笑一拍手:“那就離,趕緊離。”寧川也在旁邊細心引導:“甜心,你看我們先假裝離婚,房子一到手馬上復婚,這是為了我為了我們好,你可不能關鍵時候掉鏈子,縮手縮腳。”莫愁呆呆地點頭說:“好,聽你們的,我現在要去看女兒。”她站起來躲進女兒的房間,替換掉不耐煩的公公,一直默默垂淚。莫愁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所依托的愛正在漸漸消失,只是她一直麻痹自己安慰自己,寧川還是愛她的,看得到她的付出她的好。她的愁不知不覺就顯露出來,她爸媽都能看到,而寧川視而不見。現在寧川一家人的丑態都在父母去世后暴露出來,他們沒有覺得要感恩,反而越發貪婪。
可是她還想賭一賭,賭寧川對她還有愛,只是被利益蒙蔽,她不在的時候或許寧川能想起她的好,想起她對他的好不是理所當然。
可是,她輸了,離完婚莫愁回到小姨家暫住,寧川天天電話催她去過戶,除了房子不過問她的任何事,莫愁還不死心,又過了一個月,寧川漸漸不耐煩開始數落她的沒用,婆婆也隔三差五打電話催促。婆婆的罵根本傷害不了她,她愛屋及烏罷了,婆婆對她不好,她也根本不喜歡婆婆,她除了受氣并不傷心。可她受不了寧川罵她,因為她愛著他,而這一刻,她除了解脫沒有任何感覺,直到這一刻,她才接受寧川早就變了的事實,他只會為了利益哄她,他的眼里或許從一開始就只是看重她的家世。她回到那所房子,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和女兒的衣服,她打算帶著女兒走,永遠離開寧川。
而門開的一霎那她傻眼了,婆婆公公女兒都眉開眼笑,寧川摟著的女人更是笑魘如花,所有人的臉色都很紅潤,看上去多么幸福的一家。直到看到她,寧川急忙松開手,婆婆也急忙解釋,那個女人也忙撇開關系,所有人都圍過來,除了女兒,她的眼里有埋怨之色,仿佛她是多余的。面對寧川一家人的急忙解釋,她置之不理,徑自走向女兒,女兒反而躲在那個女人身后,她的心徹底死了,為什么女兒會這么恨她?婆婆和寧川還在滔滔不絕,莫愁只用了一句話全部轉為謾罵,她說房子我不會過戶給你們的!
在小姨家門口踟躕,她沒敢敲門沒臉敲門,直到小姨開門出去倒垃圾才看到憔悴的莫愁,小姨心疼地過去摟住她,輕聲安慰:“心心,不怕,你還有我們。”表弟吊兒郎當地說:“姐,他們敢欺負你,我打光他們的門牙。”
莫愁沒有頹廢,而是積極重新開始,她在超市工作,一有時間就讀書,把以前忘掉的知識全部補回來,寧川一家人是莫愁的噩夢,她只會想女兒。以前為了不讓寧川為難,她總是回絕女兒的要求偏幫婆婆,導致女兒很不喜歡她,而寧川和婆婆最會做表面功夫,卻不會像她一樣細心愛護女兒。等時間一久,女兒就會知道誰才是真正愛她的人,到時她就走訴訟的路要回撫養權。而現在她要做的就是好好掙錢,將來好好彌補女兒。
然而貪得無厭的寧家人并不打算放過她,婆婆帶著她的新媳婦氣勢洶洶追過來問她要房子當做她女兒的贍養費。那個女人趾高氣昂地說:“你要是不給我,我就虐待你女兒。”
莫愁冷笑:“去吧,就怕你不敢這么干,我還活著呢。你要敢動她一根寒毛我一定告到你坐牢!”婆婆氣得舉起手要打她耳光,莫愁眼睜睜地看著那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婆婆得意地大笑:“這是替你父母管教你。”
莫愁淡定地撥打了110,婆婆被帶走的時候,那不可置信驚慌失措地表情莫愁很痛快,在警察局婆婆罵罵咧咧高叫:“你個賤東西,一和我兒子離婚就翻臉不認人,上次打你怎么不報警。”
莫愁立刻說:“警察同志您聽,這不是第一次打我了。我老公為了房子和我離婚才兩個月,我婆婆帶著她新媳婦來刺激我,還威脅要虐待我女兒,我都給錄音了,你聽。”這招是表弟出的主意,目的是為了讓莫愁以后打官司搶撫養權的時候用,沒想到現在派上用場。婆婆和那個女人臉都綠了,一個勁解釋是氣頭上的話,是氣話不算數。寧川也從公司趕來,拉莫愁到一邊冷聲質問:“你非要鬧這么大才甘心,你什么時候這么無理取鬧了!”莫愁像看陌生人一樣看他,寧川竟然可以這么無恥,莫愁諷刺道:“從你貪圖我爸媽的房子,為了房子和我離婚又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時候。”寧川打斷她:“你快給我解決這件事。”完全是命令的語氣,莫愁不怒反笑:“您是哪位?”寧川轉頭走了兩步,停了停更堅決地走了。莫愁嗤笑一聲,還以為我會去討好你追你嗎?莫愁也驚訝于自己的變化,兩個月前她還在忍耐婆婆的刁難,盡心伺候公婆服侍老公,而現在她除了恨只有恨,她所有的付出寧川都看不到,他只看到了錢,他的眼底根本沒有自己,愛著自己的寧川在時光中死去了,一如當年朝氣蓬勃,敢愛敢恨的自己。
寧家的騷擾并沒有因此停息,婆婆和那個女人天天來,小姨的院子她們不敢進,鄰居不會客氣。她們不停地去小姨單位、表弟單位大鬧,這種因為自己連累家人的憤恨痛苦快把莫愁逼瘋了,小姨反而樂觀安慰她:“心心,別退縮,是個明白人都知道無恥貪婪的是誰?她們就是知道你善良,才恬不知恥的逼迫你。”表弟也說:“現在我單位都看笑話一樣看她們,連門衛都拿話逗她們,看她們的嘴臉可開心了,真是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那么無恥。”
莫愁暫時安心了,直到有一天莫愁又一次放學在幼兒園門口等女兒,發現婆婆帶著女兒走了相反的方向,因為擔心女兒安全,她悄悄跟了上去,越走路越熟悉,這是父母的家!再看她們朝父母的樓梯口上去,莫愁氣死了,她們竟然堂而皇之的住在里面?莫愁抖著手撥打110,跟著警方進門,屋里已經面目全非,她和父母所有的記憶全部沒有了,她發了瘋一樣沖過去扭打婆婆,像只野獸一般,眾人拉的拉,勸的勸,好不容易分開兩人,莫愁女兒狠狠踢了她幾腳,大罵她不要臉的女人,然后哭哭啼啼躲在婆婆身后。莫愁面如死灰,跌坐在地上,仿佛失去靈魂一般。小姨接到保安電話趕了過來,看莫愁的樣子嚇壞了,摟著她輕聲安慰:“不怕,心心,有小姨在,小姨幫你趕跑所有壞人。”
小姨怒視保安:“怎么回事,隨便讓人進我的房子,東西丟了你負責嗎?”
保安推卸責任:“那不是你家親家嗎,她帶著小孫女來,也沒讓我開門,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警察大概明白發生什么事,把雙方都帶走了,莫愁凝望著小姨頭上占了半邊的白發,眼底全是悲痛。
整個房子只剩下莫愁一個人的時候,莫愁只想到死,自己怎么就那么失敗,怎么就攤上這么一家貪得無厭的婆家,怎么就教不好女兒,怎么就連累自己的親人。
她來到和寧川第一次親密接觸的山頂,還記得那天自己崴到腳,是寧川把自己從山頂一步一步背下山。她一直記得那天寧川開朗而靦腆的笑,就是那個笑笑進了莫愁的心里,是莫愁悲劇的源頭。今天她要從這里結束一切,只要自己死了,婆婆就不會利用女兒教壞她,寧川一家就不會以為能吃死她,這是個無盡的循環,她看著天地混沌,隱約欲來的山雨,自嘲一笑從山頂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