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前一天大婚的喜慶彩紙,紅燈籠還未卸下,一個老仆慌慌張跑進大堂。
“老爺,不好了,小姐被王家倆舅侄投進官衙,兇多吉少啊!”
孟明義端坐在太師椅上,仿若沒有聽見老仆從的話,慢條斯理端起白玉茶盅,用茶蓋拔開水面上飄浮的幾片茶葉,呷了一口,方才抬頭問:
“柱子,老天這不是還好好的么?并沒有塌下來!這么大年齡了遇事還這么慌里慌張,什么事啊!”
老仆從柱子又把話說了一遍。
“你是說,王大將軍死了?”
“嗯,王家一口咬定是小姐害死的,已經把她看押起來準備送官府。”
“那渺渺就是只螞蟻在面前都害怕得發抖,怎么會殺害一個久經沙場的將軍,笑話!”
“是啊!老爺,明顯是王家誣陷七小姐……”
孟明義擺擺手,截斷了柱子的話……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老仆從咽下了還未說完的話,識趣的退出大堂。
“老爺,你準備怎么做?”二夫人端起茶壺往他茶杯里重新續了水,問道。
“真是沒用的東西,原本指望著將軍女婿在朝廷給我謀個肥缺官職,又泡湯了!”孟明義嘆息一聲,把茶杯重重的放到桌子上。
“哼,你還指望著沾她的光呢?禍水就是禍水,誰沾上誰倒霉!”
她停了停,又說:“本想著她嫁了王世增,就落了個清靜。”二夫人一陣煩燥,不禁皺起了眉頭。
“好了,夫人,不要煩了,你沒聽見柱子說,她已經被送入官府,那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黑暗之地,進去了,還能活著出來么?”
聽孟明義這一說,二夫人眉頭瞬間舒展開了。
“老爺說得是,這禍水害死了我們的兒子!……害得老爺后繼無人,死后連個摔盆子的人都沒有……”
“哎!……”這話觸到了孟明義的痛處,他重重嘆息了一聲,臉上一片灰暗。
“老爺,也別太喪氣,你沒看見南王對我們青雅似乎很中意啊!你就等著亨青雅的福沾女兒的光吧!”二夫人臉上又放了光。聽了這話,孟明義臉上也有了喜色。
這就是唐朝的大獄,人人談之色變的地獄也怕不過如此,才到門口,一股惡臭迎面襲來,孟渺渺幾欲薰倒,里面黑咕隆冬,空氣中偶而飄乎過一絲燭光,似有若無,更顯得詭異。
牢獄開門時鑰匙碰撞的叮當聲,夾雜著時不時傳出一兩聲凄厲的慘叫聲,令人毛骨悚然,這簡直就是人間地獄張著血盆大口,把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啃噬,吞沒,直至變成一粒渺小的塵埃。
“犯事的人怎么這么多?都人滿為患了,該報上級再修兩座牢房才夠用!……”衙役嘴里嘟嘟囔囔。
“哎,算你運氣好,這可是全獄最好的一間,進去吧!”到了門口,衙役大力推搡了她一把,然后“哐啷”一聲,摁上了大鐵鎖,門被牢牢鎖住。
借著微弱的燭光,孟渺渺看了下牢房,地上僅鋪了一些干稻草就權當作了床,她嘴角一咧,聳聳肩,皺眉苦笑了下,找了塊稍干凈的地想將就坐一下。
“嫌臟是么?剛進來都這樣,再過幾天你就適應了。”一個聲音陡然自身后響起,聲音也似這牢獄,潮濕陰冷,象來自地下。
孟渺渺唬了一跳,急起身循聲一看,角落里攤坐著個人,與其說是一個人,不如說是個鬼。
污臟不堪的頭發長及地上,蓬亂頭發下的一張臉上,只有一只眼睛在轉動,另一只眼珠已被剜去,只剩一個黑漆漆癟進去的洞。
人瘦得不成形,嘴唇包不住牙齒,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臉色蒼白如紙,是那種長期見不到陽光的白,沒有一絲血色,雙腳齊臀部生生被削了去,整個人形如鬼魅,煞是駭人,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訾人?
“你……你……你是誰?是人是鬼?”孟渺渺感覺自己聲音在發抖,不自覺的向后退縮,直到無路可退,“哐啷”身體死死低在牢欄上。
“噢!噢!……想不到昔日傾國傾城,美貌無雙的飄逸公主成了人見人怕的怪物,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我恨你,我就是做了鬼也不放過你!”
她嘶聲說完,雙手捂住臉,嗷嗷怪叫,開始傷心哭泣。
唔,公主?飄逸公主?唐朝尊貴無比的公主此時關在大獄里,這也太奇怪了,最終好奇戰勝了恐懼,孟渺渺向她慢慢挪了過去。
“前輩,前輩,不要哭泣了,當心哭壞身體就不好了。”
過了許久,飄逸總算平靜下來,緩緩抬起頭
“姑娘,我,我,我真的很丑么?”
豈止是丑,簡直嚇死人!孟渺渺心說。
“呃,前輩,還好了,公主膚如凝脂……”
孟渺渺眼睛繞過那嚇人的洞,說得有些言不由衷。飄逸用瘦若干柴的手摸了摸臉上的洞,看了看空空蕩蕩的下身,默然了半晌,才悠悠一句
“真難為你了,你是個好姑娘。”
在這種地方還在意容貌的美丑,孟渺渺也不知該說什么,也許女人從人人贊譽的如花似玉到丑陋不堪,這種痛也許更加刻骨銘心吧。
飄逸還在啜泣,僅殘存的那只眼睛,眼淚一滴一滴,孟渺渺暗暗嘆口氣,各種滋味難于言表。
當看到她手上那只緊緊貼肉略微小了一號的碧玉手鐲時,她僅存的那只眼睛似乎一亮,直到孟渺渺覺察到了她的反常,她才緩緩移開目光。
衙役送上牢飯,飄逸半躺著,好半晌也不見有動作,孟渺渺挪到她面前,見她臉上僅剩的那只眼緊緊閉著。
“前輩,吃飯了!”
飄逸沒有反應。
“前輩……”
孟渺渺探手一摸,氣息微弱,此時已呈昏迷狀態。
孟渺渺一駭,當即撲到牢門口高喊:
“衙役,衙役……”
好半天,衙役才悠悠然現身,手上捏了幾張紙牌,不耐煩道:
“嚷嚷什么呢?……”
“役頭,是飄逸,她生病了……”
“你新來的吧?生病有什么大驚小怪的,還以為天塌下來了呢?真是的!誤了我這一局好牌……”
說完,就要走。
“可是,可是她病得很厲害,再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孟渺渺急道。
衙役轉身瞥了她一眼,不屑再說,悠悠然走了。
嗐!這可咋辦呢?孟渺渺急得團團轉,雖說她和飄逸并無感情,但眼睜睜看著一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一點一點變冷變僵硬,她還是于心不忍。
她前世出生于醫藥世家,對醫術略知一二,當下也不猶豫,抿了抿袖,把她平放,實施急救,忙活了一陣,閉月才慢慢清醒過來。
孟渺渺揩揩頭上的汗,小小的吁了一口氣。
“姑娘,覺得自己特偉大吧?可惜啊,你這具高尚的軀體離消亡的日子不遠了,嘎嘎嘎……”
牢房那頭傳來嘎嘎的怪笑,在光線幽暗的大牢里尤顯得陰森恐怖,孟渺渺身上即時泛起層層雞皮疙瘩,才驚覺周圍有很多雙窺視自己的眼睛。
暗中想,在這樣的人間地獄,呆時間久了,莫非心理也扭曲了么?
“你這是在詛咒我死么?是人都不會見死不救的,莫非你身陷大獄,連最起碼的良知也已經喪失了么?”
“嘎嘎嘎,小姑娘,先別標榜自己人品多么高尚……只是聽說近期流傳一種瘟疫,感染者先是感冒,暈厥,然后……當然就沒有然后了,嘎嘎嘎!”……
黑暗中不知是誰一聲嘆息。
瘟疫?孟渺渺一愣,不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這么說,她的雙手其實已經沾染上了可怕的細菌?她似乎看到黑壓壓的細菌群正肆意爬向自己的全身……
嗷嗚!她頹然坐到地上,說她不怕死,舍己為人,那只能是牽強,一時覺得這人生還真是苦澀。
發了一陣呆,收回思緒,又重重的嘆息一聲,但事以致此,也別無它法,該來的就來吧!她本就是個豁達的人,干脆豁出去了,轉念又一想,也好,說不定這次死了,就可以重新穿越回到她的天兒身邊,正合她意。
想到這,又開心起來。
“哈哈哈哈……這位仁兄,不是誰誰誰有說過么?有的人死了,但他還活著,而有的人活著,卻已經死了……”
孟渺渺鄭重其事的念著,以及神馬“輕如鴻毛,重于泰山”等等,說得熱血沸騰,慷慨激昂,豪邁不群,自己都被自己感動了,周圍立時一片死寂。
一低頭,感覺有冰涼的東西落在手背上,一滴兩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