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天色已晚,秦乾章走進來的時候,看到她還在等下做繡活,上前道:“錦娘,夜深了,以后別在等下做繡活,傷眼,早些歇了吧。”
錦娘是華氏的乳名,曾經更是秦乾章掛在嘴邊和心里的名字。
如今再次喊出來,兩人都覺得恍若隔世一般。
華氏的心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抬頭看著他,好似透過面前的男子看到了曾經那個稚嫩青澀的少年,誰想到時光是如此的無情。
“老爺,今日不是初一十五,還是請老爺去別的院子吧。”
秦乾章心里針扎一般的疼,不是因為他趕人,而是心疼曾經的錦娘早已經不復存在。
他是個文人,整日里就是讀書寫字,對于那些個花言巧語似乎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不擅長。
“錦娘,你這是不肯原諒為夫。”他語氣有些頹廢。
“何談原諒不原諒,夫為天,您如何做,妾身如何聽著,既然天色已晚,妾身也覺得累了,老爺請回吧。”
他表情古怪的看著華氏,張了張嘴卻停住了,然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最后才抬腿離開了內室。
外面,秦乾章的貼身小廝走上前,問道:“老爺,去哪個院子?”
“書房!”說完,就跨步甩袖離開了。
內室的華氏自然聽到了這句話,嘴唇動了動,隨即陷入沉寂。
遠遠地,青竹和青梅看著帶著怒氣離開的秦乾章,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加快了腳步就走進了屋子里。
進去之后,兩個人和王媽媽對了一個眼神,看到她滿臉無奈的搖頭,心中明白了幾分。
青竹對青梅道:“你先和王媽媽準備一下,我進去看看夫人。”
“哎,知道了青竹姐,好好勸勸夫人。”
“放心吧。”
今年的春節,并沒有以往的宮宴,話說有沒有也好,有高興的就會有失望的,高興的是那些個真的不喜歡太熱鬧的,而不高興的則是因為自己或者家中的子女不能在圣前露臉的。
相比較起以前,宮里的那些個女子對于這個春節是格外的期盼的,平時她們很少見到圣顏,而每年的家宴都是在壽康宮里,這樣的話誰都可以在皇上面前拼一拼機會,指不定就能入得皇上的眼,得到一點雨露。
雖說皇上自皇后入宮就獨寵至今,但是身為帝王,如何能專注于一位女子,歷朝歷代專寵的女子都沒有好結果,即使是皇后。
她現在看似風光,但是背地里那個女子不恨之入骨,現在逍遙,以后誰能說得準不會被人暗地里陰一把,越是風光,以后就會摔得越慘。
前朝是在臘月的二十七封筆,明年的正月初八開朝。
封筆之日當晚,景千曜第一次非常不客氣的把秦璇鍋貼了五次,一直到最后汗水濕透了錦被才罷休,第二日清晨,秦璇連懶覺都沒有睡個安穩,就心甘情愿卻也極其懊惱的起身梳洗。
只因為今兒景千曜在她耳邊說,要帶她出宮走走。
就為了這句話,她提早了一個時辰起身,此時外面不過是天色還略有昏暗。
兩人一起換了便服,帶著永福,永祿和劍心,春詩以及景千曜身邊的奉茶女官水仙,坐上馬車往宮外去了。
他們今日只是在京城里轉轉,臨近春節,自然不能走的太遠。
看著懷里雖然有些昏昏欲睡,卻強自硬撐著的秦璇,景千曜唇邊的笑意加深。
“困的話就歇息一會,既然是要去北城的早市,也還是需要兩刻鐘的。”
秦璇點點頭,隨后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這才閉上眼睡過去了。
這是宮里的馬車,里面的擺設和鋪設自然是很不一般,就連靠壁的錦榻都足有兩人寬,而且長短足夠她在里面伸直腿還有富裕,身下是厚厚軟軟的狐裘錦榻,身上是被馬車龍鳳呈祥的暖爐熏得溫暖如春,睡著也不會顯得顛簸,絕對和家中的床一般無二。
所以等到她被人喊起來的時候,說實話有些起床氣,煩躁。
看到躺在旁邊的小丫頭皺眉做不耐煩狀,景千曜也只是覺得好笑,捏了捏她滑膩的小臉道:“到了。”
揉揉眼眸,秦璇坐起身,聽到聲音,坐在車壁的春詩掀開簾子進來,然后把準備好的溫熱的濕帕子遞給秦璇,待她擦拭過后,才笑道:“夫人,咱們已經到早市了,真的是特別的熱鬧。”
“嗯,這邊用不到你們,你讓劍心帶著你和水仙到處去看看吧。”說完,還掏出幾塊碎銀子道:“出宮了就好好的吃喝一頓,免得回宮之后,又不知道何時才能出來。”
春詩接過銀子,笑著福了福身:“奴婢多謝夫人賞。”
“你們也去吧,這邊留下永福就好。”秦璇對兩個第一次出宮的永壽和永祿說道。
兩個小子一聽,頓時樂的尖牙不見眼,忙不迭的沖著秦璇作揖,然后跟在劍心身邊美滋滋的準備出發。
“劍心,這里否有什么好玩的?”永壽問道。
劍心頗覺胸中豪氣萬丈,擰身跳下駕轅,回身看著兩個人笑道:“嘿嘿,不知道了吧,沒進宮之前,我可是在京城轉遍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知道。”
“那咱們先去哪里?”這兩人自從進宮之后,還從來都沒有出過宮門,而且進宮之前也是在偏遠地方的窮苦孩子,否則誰家舍得把兒子斷了根送進宮里來。
“我先帶你們去酒樓吃頓好吃的,走吧。”
看著他們走遠,景千曜和秦璇下了馬車,揮手讓車夫把馬車找地方停住,這才慢慢的邊走邊看。
此時雖說是大清早,幾十米寬的大理石板路兩邊卻已經是從街東頭一直延伸到街西頭,而且各種小吃應有盡有,行人也是漸漸的增多,吃早點的,買新鮮蔬菜瓜果的,而且還有售賣各種家禽牲畜的。
京都有兩大市場,南市和北市,北市是平民場所,相比較起來,北市卻更加的熱鬧,畢竟剛京都再大,當官的再多,也比不得平民的數量。
賣油條豆漿的,油炸麻花的,各種小吃讓人只是聞到味道,都會不由得駐足回味。
秦璇走出幾步,才低聲笑道:“那幾個丫頭小子平時不出宮,倒是讓劍心給拉著到處轉。”
“不是去酒樓大吃大喝的?”景千曜問道。
曾經是太子的時候,因為不得寵,所以出宮的次數也不多,有幾次走出皇宮的機會也只是去幾家算不得太好的朝臣家中。成為皇帝之后,更是無法出宮,雖說每年都有避暑或者是狩獵的日子,卻也不得自由,前后都有禁軍和朝臣簇擁。
如今這種日子,倒是顯得格外的難得。
“酒樓正常營業一般都是在上午的巳時初,現在不過卯時三刻,天色才剛剛放亮,哪里來的酒樓開張,說是酒樓,恐怕也只是路兩邊的稍好一點的小攤罷了。”
經她這般一說,景千曜才發現兩邊的店鋪確實是開門的不是特別的多,即使是開門迎客的也是那些個雜貨鋪子或者是糧店一類的,隨后也只是笑笑,在沒有做其他的反應,只是陪著她慢慢的走著。
走過好多家鋪子,秦璇聞到一股很香卻帶著一股讓人胃口大開的淡淡的辣味,對他笑道:“相公,咱們在這里用早飯吧。”
“這個稱呼倒是新鮮。”景千曜抬頭看著她所示的攤位,是一個油條豆漿的鋪子,里面是兩個中年的夫婦在打理,漢子炸油條,婆娘和一個模樣很是普通的丫頭在伺候著里面的食客。
永福看了一眼,就深深地蹙起眉頭,小聲的對秦璇道:“娘……夫人,這里看著就不甚干凈。”
秦璇卻不理會他,抬腳走進去,然后在一個位置坐下,桌子看上去還帶著油花,凳子也是結實卻磨損的厲害。
“大嫂,三碗豆漿,再來六根有條,上兩碟小咸菜。”
那女人聞聲應了一句,然后手腳麻利的在盤子里放上六根油條,給放到秦璇這邊,后知后覺的看到她那一身錦緞華服,突然覺得和自己的這簡陋的鋪子格外的不相稱,臉色稍稍有些拘謹,卻也沒有多說什么,回身趕快上來了三碗豆漿。
等上完之后,景千曜已經坐下,而永福則是略微有些擔心的看著面前的桌凳,上面那油光閃亮的模樣,讓他實在是坐不下。
“福管家,你肚子不餓?坐吧,今兒出來別那么多的規矩,準許你同桌進食。”秦璇好笑的看著永福那憋屈的模樣。
永福嚇了一跳,看看秦璇和自家皇帝,然后低頭看看那磨損的掉漆厲害的凳子,著實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難為死個人。
“老爺,夫人,奴才還是站著吧,奴才不餓。”
“喲,感情是府里的好日子養活的讓福管家架子越來越大。”
“哎喲,夫人,您饒了奴才吧,和主子同桌進食,奴才哪敢吶。”若不是地下實在是也不太干凈,他還真的就跪下了。
景千曜則是看著妻子,搖搖頭無奈道:“別欺負他,坐吧。”
“……是!”既然皇上大人說話了,他也不敢推辭。
秦璇笑了笑,然后對那丫頭道:“姑娘,再去旁邊給咱們帶三碗豆花過來,其中一碗辣子多多,另外兩碗適中即可。”
說完,往那丫頭手心里放下了一錠不到一兩的碎銀子,“豆花和今兒早飯的錢,余下的就不必找了。”
那丫頭看到手里沉甸甸的銀子,這些錢足夠他們來吃十回八回的了,隨趕忙行禮道謝,然后把銀錢塞到那女子的手里,取了銅板喜滋滋的去旁邊的鋪子買豆花了。
“夫人倒是利索的很。”景千曜看著她的舉動,笑道。
“還好,進京的時候到處去走了走。”夾起一根油條,張嘴咬了一口,那油條外酥里嫩,在嘴中隱約還有那脆脆的外皮不斷的炸開,刺激著口腔和味蕾,讓她滿意的點點頭,眉眼都如同新月一般彎了起來。
看著她吃的歡暢的樣子,景千曜也不由得覺得胃口大開,夾起一根,只是嘗了一口,點點頭道:“確實不錯。”
“……老爺!”永福嚇得不輕,這萬一油條里有毒什么的,他可是萬死難辭其咎,皇上真的是太大意了。
秦璇不管,自顧吃的歡快,最后輪到那碗豆花的時候,她辣的舌頭都有些麻木,卻依舊覺得很好吃,連身子都覺得暖和了很多。
“怎樣,覺得還好吃嗎?”她笑瞇瞇的看著景千曜。
“嗯!”某人點點頭,雖說環境實在是很差,味道也算不得極好,卻也很是新鮮。
而永福跟在景千曜身邊,什么好吃的沒有見過,但是這種市井吃食卻也很少入口,如今嘗了個鮮,倒也是吃的很是歡快,最開始的什么擔憂全部都被填進了肚子。
用過早飯之后,三人就起身繼續往前走。
“相公說帶我出來玩,卻都是我引著相公,著實是賠了。”
“若不然咱們回宮?”景千曜低聲笑道,自己都撇下帝王的身份,陪她微服出來閑逛,她只是引個路而已,居然說自己賠了。
秦璇撇嘴,自己不過就是發個牢騷,他居然說要回宮。
“是妾身的錯,相公別和妾身計較。”
“本老爺就原諒夫人!”他活脫脫的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爺,甚至還暗中捏了捏她的手,才在她嬌嗔的眼神中作罷。
永福在后面聽得腦門都烏黑一片,這兩位主子,怎么這般的不著調,他貌似是看走了眼,其實皇上和娘娘平時私下里都是這般相處的?
“看到百姓安居樂業,心情格外的舒服。”她呵呵笑道。
“但愿其他的地方也是如此。”他感慨道:“朕算不得明君,至少沒有做到將那些暗中作亂的人鎮壓,帝權旁落,百姓的日子如何能真的好過了。”
“別的地方自然過得清苦,尤其是邊關。大哥說過,那邊的百姓很多都是食不果腹,碰到天災,更是賣兒賣女,甚至更苦的時候,草根樹皮都會被一掃而光,易子而食都不會是空想。”
后面的永福倒抽一口冷氣,而景千曜的眉峰也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