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宮內,慕容親自上場給弟子指導劍術,司簡在殿內也親自指導尋善最基本的劍術練習。他讓尋善拿的是真劍,那把流光握在他手里,一招一式都比劃得極其清楚,尋善看著他的招數頭腦清晰,認真記,竟看懂了大半。她點點頭,司簡便把流光遞給她,她照樣給他舞出一遍花式來,有模有樣,給人感覺不像是在模仿,而是一個練武之人自然揮出的招式,劍法嫻熟,身姿標準,并未哪里不妥。
尋善握著劍,覺得上手,身體跟著思緒走,靈魂告訴她它適應了那把劍,亦適應了那些劍術。青衣揮動,飄然而起,衣襟帶風,在滿室熏香中款款旋身,步伐走的平穩無誤,一揚手,劍尖上指,竟是走完了全部招式。完美無缺。
司簡瞇起眼睛,“很好。”僅二字,沒有了下文。的確不錯,超出了他的想象。
尋善收了劍,問:“真是奇怪,好像早已摸透了這些招式一樣,是扶季宮學來的嗎?”
司簡不答反問:“可有哪里不適?”
尋善搖頭,看著自己的劍,問:“這是我以前的劍嗎?”
“不是,你以前的早已丟失不見,這是我重新命人給你打造的。”
司簡伸手摸她的臉,眼里迷離清淡,閃著她看不懂的深意,“小白,好好練習劍術,將輕功也習好。”
“我知道了,司簡,你想讓我做回我自己,是嗎?”
“你就是你,一直都是你自己。”
尋善丟了劍,打開窗戶,聞著外頭草木的清香,回頭粲然一笑:“不知不覺都過了春日了,司簡,我們下回去外頭練劍,就去那個暢快林,可好了!”
“好。”司簡微笑應。
“對了,紅塵呢?最近都沒有見到他,他回去大理了嗎?”尋善突然想起來,人家千里迢迢趕來看她,她似乎自從清醒后都未有和他好好說上一句話。
司簡笑意不變,柔聲道:“他不方便打擾我們。況且他來中原并不是單單為了你的事情,他們千羽門在這里設有分舵,近日估摸是忙不開身吧。”
“大忙人,比你還忙。”
尋善嘻嘻笑,繼續跟著他練劍。
下午之時,尋善去看望糖糖,糖糖在婉兒手里被照料得也是不錯,這個丫頭乖了許多,但是見到尋善依舊撒嬌無賴什么招式都用上了,一個勁兒黏在她身上。
尋善便抱著她坐在院落里的樹下,幾個婢女端來一個小桌子置上瓜果點心,糖糖一邊嗑瓜子一邊擠眉弄眼跟尋善講幾日來清銘殿發生的各種事情,多半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并不值得一提,比如,誰掃地的時候不仔細竟偷溜進來一條小蚯蚓,或者糖糖在室內找到一根紅色的羽毛,婉兒哪天晚上吃壞東西拉了肚子第二天忘記給她端酸梅汁了……。
“紅色的羽毛?”尋善隨口問。
“是啊,可奇怪了,姐姐說是哪里來的呢?”
尋善正要說許是哪里飄過來的,一抬頭,竟見自己眼前也飄了一根紅羽,輕浮無力,落在她手中。柔軟的觸感,微微溫暖,讓她想起那一日在空中見到的無數羽毛,從天而降,鮮紅美麗的色澤,帶著一絲異香,美麗晃眼。
紅塵。
她抬起眼睛,果不其然,墻角上垂著一角紅衣,一個穿紅衫的男子坐在上面,紅羽散開在他身邊,紛揚墜落,像是一場華麗的開幕式。這個美麗的男人,以這樣絕美的姿態重新融入她的生命。
他隨著那些浮羽飄然而落,衣角翻飛,落在她面前。滿地紅羽,像是紅花開了一地。
他的笑容映在她眼里,清澈溫柔。
“我叫紅塵。”清朗又低沉的嗓音。
尋善眼角濕潤,無故感傷。“我是顏尋善,小白的升級。”
紅塵的笑意擴大,朝她走去,蹲下來,像是許多年前一樣用一種看孩子的目光看著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烏黑的發絲,問:“原來小白升級了,難怪不一樣了。我找過你很多次,都被司簡駁回。知道你會看這個小丫頭,所以夜夜在她房里等候。說起來,這個丫頭頗有幾分你的模樣,生氣起來的表情都一樣。”頓了頓,見糖糖睜著一雙烏黑黑的眼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他不免又摸了摸她的頭,對著尋善繼續道:“我跟你這么講呢,就是要讓你知道我都為你做了些什么,我想讓你記住,讓你順便感動一下,知道我有多好。我不像司簡,對你好為你做了些什么都從來不說。他是頭傻狼,萬一哪天你又失憶了什么都不記得了呢,是啊,那可是個麻煩事啊,不急,我會把我為你做的事情都一一記下來,你要是再生病了我就拿來給你看。記得啊,這是你欠我的情。我欠你的一命早就還清了,現在是你欠我的。”
他一股腦兒連口氣都不喘一下講了諸多話,眼睛也亮晶晶。
糖糖竟也沒有揮開他的手,只是愣掉了,半晌都未有反應,小小透白的耳朵染成了瑩瑩粉色。
尋善仔細看著他 ,這個男人,還是跟多年前一樣。
“直白坦率,一點都沒變。”
紅塵聽了笑了,忍不住打了一下她的頭,“說你傻還真是傻,被司簡的傻氣傳染了。直白坦率?你以為我堂堂千羽門掌門就是憑著直白坦率在江湖上混的嗎?除了你,你去問問我可還曾對誰坦率過直白過?”
“紅塵……”
“感動了吧?這幾天我跑進跑出可是沒少為你的事忙活。”紅塵拉拉糖糖的小辮,糖糖從尋善懷里下來,捂住臉跑進了殿內。一旁伺候的婉兒和別的婢女也跟著退下。
尋善奇怪地朝糖糖的身影看了一眼,疑惑:“那丫頭今天見了外人倒也安靜。”
紅塵順勢在她身邊坐下,笑道:“小姑娘被我的魅力折服。果然,做男人,不能跟司簡一樣太死板了,要像我一樣,萬千少女的懷春對象啊!”
尋善頓時瞪去一眼,移開他要伸手去抓的盛瓜子的小盤,“你說誰呢?”
對他的好感也隨之跑的無影無蹤。
紅塵倒也高興,不無感嘆道:“幸好幸好。”
“幸好什么?”
“幸好我的小白還是小白,幸好小白還好端端活在這個世上,幸好小白還能跟我耍嘴皮子會跟我瞪眼。活生生的小白,活在我身邊。”
尋善又失言,眼里淚光閃過,低下頭,默默將瓜子盤推回到他手邊。
“我是司簡的妻子。”
一句話,提醒他,她并不完全是當年的小白。就像黃粱一夢,夢醒,多年過去,昔日活潑少女已嫁他人為婦。她的過去,他只參與十分之一,她的現在他也錯失而過,她的未來,牢牢掌握在另一個男人手里,半點由不得他。
他只能望著她在別人懷里演繹喜怒哀樂。
紅塵笑意苦澀,手指蜷縮起來,半響松開,故作自如撿起一顆瓜子磕了幾下,將瓜子殼吐出來,笑瞇瞇道:“哎呀,這是哪家店鋪的瓜子,真是好吃,回頭我也叫他們去炒一盤。大理的瓜子還真是比不上中原的。”
尋善也笑了,三分假意,強顏歡笑。“紅塵,其實都一樣的,中原大理,瓜子一樣,人也一樣。”
“怎么能一樣?”紅塵并不能認同,“中原和大理水土不同,孕育出來的人和事物自然也不同了,要是都一樣的話,那何必談什么特產呢?”
“特產能一樣嗎?”
“所以啊,小白也是中原孕育出來的特產,我就算找遍整個大理也找不到跟你一模一樣的人。你們中原有句話叫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我真是喜歡這句話。”
尋善一臉黑線,“我不是特產!像我一樣的姑娘中原多的是。一抓一大把。”
“可是我的小白卻是世上獨一無二。”
紅塵固執得緊,輕易不肯放開她,這一點上,卻是像極司簡,都是死心眼。算起來,他和她之間分隔了十年,十年間,一直是另一個男人在霸占著她。
“沒關系,小白,馬上,你就能回到我身邊了。我會好好待你,就算你現在屬于司簡也沒有關系,只要你往后能跟我相守在一起,我也是開心的。”
他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著她,微微一笑。尋善不能理解。
一年以后她才能明白當日他這個笑容里異樣的神情,可惜,為時已晚,她只能被迫接受他人的安排踏上一條異域路途,淚灑滿地,今日歡笑祭奠來日傷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