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善下馬奔跑,張著手臂,一股腦兒鉆進外婆的院子。
“外婆外婆!小白回來了!”
何老太從花卉中轉身,笑得滿臉褶子都在顫抖。
“小白,乖孫女!”
尋善抱住老太太,又親了親她的滿頭銀絲,扶著她坐在凳上。
老太太說:“今兒怎的瘋瘋癲癲的,又和以往一個猴樣。”
司簡正從門外進來,玉蘭花瓣落在他肩頭,他用手拂去,笑意清淡。
尋善看著那個男人,笑容大大:“外婆,今日小白和司簡來您這兒要告訴您一個消息。”
“是什么?瞧你這般開心。”
“我和司簡成親了!”
尋善朝門邊那個男人揮揮手,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歡喜,她的心里像是下著一場潔白紛揚的玉蘭花瓣雨,她恨不得告訴全世界她嫁給了世上最優秀的男子為妻。
當她回頭看外婆以為她也會如自己這般喜悅的時候卻意外看見了老太太臉上凍僵的笑痕褶子。
老太太并不開心,甚至起了怒意。她渾身都抖起來,手指顫顫指著尋善,臉上是一波勝過一波的驚懼之意。
尋善看不明白。“外婆……。”
司簡走過來從身后擁住尋善,對老太太道:“她沒騙你,我們成親了。小白是我妻子。”
“混賬東西!”老太太大喝一聲,操起身邊拐杖就往他們身上打去。司簡隨即抱著尋善旋了個身,拐杖毫不猶疑重重落在他后背,在如雪白衣上留下一個黑色的臟印子。
老太太還不解氣,繼續揮著拐杖打,一邊打一邊罵:“打死你們這些不孝子,說了那么多的叮囑還是沒用,小白年幼又生了病不懂事就罷了,小簡你也跟著胡鬧,小白娘親死前是如何跟你講的,你統統都忘了嗎?你怎能跟小白成親呢?小白她……”
尋善大叫:“外婆好生奇怪,為何不讓我和司簡成親?我偏不,我和司簡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有朝一日就是要在一起白發蒼蒼的!”
老太太一抽搐,拐杖掉落在地。
“小白。”司簡阻止尋善再說下去,回頭,見老太太失去力氣坐在地上痛哭,不免眸中一沉,松開尋善上前欲扶起老太太。
老太太推開他,狠厲道:“趕緊給小白一紙休書!”
“外婆!”尋善尖叫,“你這是棒打鴛鴦!”
她眼見司簡身后一道道黑色棒痕,又氣憤道:“外婆這些年也是奇怪,我不過生了一場病,回來再看外婆外婆怎的跟變了一個人一樣?簡直不分青紅皂白亂打一氣!司簡也算是你從小看著長大的,你怎么打得下去手?”
“孽障,住嘴,我老婆子打得就是你!”
“你打啊,你打我啊,我娘知道我在地上這般受委屈她一定不安生閉眼!你打死我好了,我要跟司簡在一起!”
尋善也是個犟脾氣,伸直了脖子毫無畏懼。
司簡道:“小白,不得胡鬧,還記得我來之前怎么跟你講的嗎。要冷靜下來,外婆年事已高,容不得我們折騰。”
尋善輕哼,朝天翻了個白眼。老太太簡直被她這副模樣氣死,捂著胸口道:“不孝子不孝子……。”
老太太撿起地上的拐杖就朝她扔了過去,恰好砸在她腳上。
尋善瞪大了眼睛尖叫一聲,滿臉不可置信。“外婆,我是你親外孫女啊,你是要殺了自己的孫兒才罷休嗎?”
“那倒不必,孽障,你只要同小簡簽了休書即可。”
老太太眼里顯出冷漠的神色來。
尋善欲哭無淚,“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她大喊,“早知如此我就不來看你了,惹得自己一身是非。”
“可以,”老太太也冷淡道:“往后都不用來了,老婆子一人在這里活得不錯,哪天老婆子下葬了就來插一柱香即可。”
她自己從地上站起來,再撿起拐杖轉身往屋里走了。
看著老人顫顫巍巍的背影,尋善的眼淚掉下來。“外婆從來不這樣子的。即使以前追著我滿山跑也不會真打我。”
小時候外婆老叫她小猴子,因為她那時長得瘦小又愛調皮。
外婆的存在是她爹不知道的,她和司簡從扶季宮跑出來就到外婆這里來,外婆看到他們總是笑臉相迎的。一日一日,一年一年,他們長大了,外婆蒼老了。而后扶季宮變,她大病一場,司簡主掌青霜。
物非人非。一眼蒼茫。
司簡拍拍她的背安撫她:“有我在。”
“外婆不可理喻。”
“她是外婆,是你在這個世上唯一存在的骨肉相連的親人。”
就是因為如此,她世上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他也把她看成至親,不僅僅是愛屋及烏,而是外婆也曾善待過他。
依稀記得,許多年前,兩個孩子一起擠在老人的懷里,懶洋洋曬太陽,老人和藹親切地給他們講故事。一個孩子調皮,愛動手動腳,另一個安安靜靜,眉目溫和。多美好的日子,被夕陽鑲成一個金圈,放在回憶里永不老去。
這些,尋善多半忘卻了,她嘟著嘴,看著司簡身上的傷痕,眼淚直掉:“司簡,痛不痛?外婆也真下的去手。”
“不痛。”他沒騙她,外婆年事頗高,能有幾分力氣揮動拐杖?再者諸多氣憤也全抵不過心底的疼愛。
兩人坐在太陽下,尋善去拉他的袖子,“脫下來,臟了,真難看。”
司簡輕笑:“你洗嗎?”
“我洗就我洗,你別嫌洗不干凈就好。我之前也還在浣衣院干過活。”
司簡聞言不舍的摸摸她的發,“辛苦你了前些日子。”
“沒事,我是打不倒的小白啊!”女孩齜牙,明眸皓齒的模樣,兀自天真。
司簡將外衫脫下來,尋善拿去放進一個盆里倒水。往桶里倒水的時候她見一旁花圃里開了一朵鮮紅欲滴的花,不禁好奇:“司簡,真好看。”
那朵花生成七瓣,花瓣紅若血液,下垂,呈絲狀。葉灰綠,狹長無紋,竟光滑的緊。細長的根莖呈透明的粉綠色,幾乎能看到里面緩慢流動的液體。陽光下,這株植物竟美艷到詭異。
尋善不自覺伸手想觸摸它。
司簡喚道:“別動。”
尋善的手指停在空中,竟不舍得收回來:“這是什么花?如此妖艷。”
“外婆自己培養的花種。”
尋善垂涎得眼睛都移不開,問:“我能帶回去嗎?真好看,我要養著它。”
“移栽怕是活不長久。”司簡瞇起眼睛,“叫外婆多栽幾株,我們過來看。”
尋善手指癢癢的,索性不再看,專心給他洗起衣服來。洗著,她困惑道:“上次我們來的時候沒看到啊。倒是稀奇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外婆有這個閑情雅致自己培育花種了。”
“外婆無事便會照料這些花花草草,培育些新品種也不是件罕事。這花許是前些天剛長的。”
“你說的倒也對。”尋善拎起他的衣服,仔細看,“你不怕被我洗的沒了香氣?”
“不怕,盡管洗,洗壞了也無妨。”他是不在意這些事物的。
待到傍晚,司簡便穿著她洗干凈的皺的厲害的外衫回去。尋善看見他便想笑。司簡自己也笑,他道:“全當做給你看了一個笑話,好笑嗎?”
這個世上也便只有司簡能對著她的任性笑瞇瞇地說把自己當一個笑話給她看。
尋善從后面摟住他的腰身,重重親吻了一下那件皺巴巴的衣衫,道:“好笑,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比看見你更讓我想笑的人了。”
司簡聞言松開了自己手中牽著的韁繩,白馬長嘯一聲骨碌碌跑進了白茫茫的林子中。
“我們散散步吧。”
他溫柔牽了她的手,慢慢走在看不見東西的深林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