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南鎮(zhèn)坐落在江南云城南部,是華夏有名的古城,稱作“花鎮(zhèn)”。
這里土壤肥沃,適合各類植物生長,又有許多花農(nóng)世家,那工夫是世代遺傳下來的,是老祖宗的技術(shù)。因而這里一年多半時候都花團(tuán)錦簇,十分馥郁芬芳,而且常常有旅客往來,絡(luò)繹不絕,流連忘返。
陌南塵華街,古稱“十里浢津街”,原本是豆腐一條龍,卻在十幾年前忽然興起,不光做豆腐,還“做”上了花。遠(yuǎn)近各鎮(zhèn)無不知曉,塵華的花,香而不膩,塵華的花茶,恬淡而香醇,凡是來到陌南鎮(zhèn)沒有哪個不去塵華街的。然而它卻很低調(diào)地存在著,數(shù)年來只在本地?fù)P名,從不銷往外地。
很多人不知道,這一切只是因?yàn)橐粋€叫孟吟秋的女人。
孟吟秋剛來到陌南鎮(zhèn)的時候,肚子還不顯。她在鎮(zhèn)北的大戶人家黎家做幫工,幫著磨花粉。她手巧,心思又細(xì)密,待人和氣,說話又極有禮,東家喜歡,鎮(zhèn)上人也沒有能討厭她的。
只是到了第四五個月的時候,孟吟秋的肚子就漸漸大起來了。
九十年代的陌南鎮(zhèn),還只是一個偏遠(yuǎn)的江南小鎮(zhèn),沒有今天的名氣,古色古香,也有古來的封建習(xí)氣。鎮(zhèn)上的老人大都是思想傳統(tǒng)的,經(jīng)過他們幾番勸說,黎家便把孟吟秋辭退了。
那黎家的大兒媳婦陳夢秀卻是個心善的女人,她與孟吟秋交好,介紹著她去了當(dāng)?shù)卮遄永锏囊患一ㄞr(nóng)的屋里做事。
那村子名叫“李家村”,村民們據(jù)說是唐代遺民的后代,是從長安移過來的,自有著那么一股子遺世清絕的氣性。所以即便受了熟人的托付,骨子里又十分熱情好客,卻時常有些尖酸難聽的話在嘴里。
孟吟秋來到李家村,一開始倒是受了一些委屈,但她也不怒,不卑不亢的,其后竟能憑著她一人的力量活出一條路來。
孟吟秋不是個絕世美人,那細(xì)嫩的肌膚已經(jīng)在瑣碎的活計中有些躁了。然而那姿態(tài)中的清雅氣質(zhì)卻是不減,在大自然中,更是與它十分珠聯(lián)璧合,那和諧的樣子,令人嘖嘖稱奇。她又有著一雙神奇的手,她培育的花,實(shí)在是與別人的不同,那香氣馥郁而持久,連花期也能偶爾長那么兩個禮拜。
漸漸地,村民們都接受了孟吟秋,喜歡上了她的溫潤靈巧。而她也融合在這環(huán)境中,帶領(lǐng)著村民們一起,走向了一條富裕的路。
那一年的臘月十四,在喜慶的鞭炮聲中,孟吟秋誕下了一個女兒。小嬰兒臉圓嘟嘟的,被產(chǎn)婆剪去了臍帶之后,又洗干凈了,被她抱在懷里,哇哇地直哭了好一陣子才停下,對著她笑。
孟吟秋心里真是歡喜。
她給女兒取名“念雪”。南方的冬天是極少下雪的,而這一年,天空中居然飄起了鵝毛白雪。孟吟秋心里想,定是這晶瑩的雪花把這可愛的小寶貝送到她身邊的。
她,想念北方的雪了。
孟念雪此刻坐在李家村的屋子里,心中感慨萬千。她雖然生在雪日,卻極少有機(jī)會能見到雪。
媽媽說,自己出生的那天,門外飄著好漂亮的雪,銀裝素裹,晶晶瑩瑩地往下落。可她在坐月子,不能到那寒冷里去,怕受涼,真是遺憾了。
媽媽說,北方的冬天真的很美。
說這話的時候,媽媽的眼里閃過一絲悲傷,孟念雪雖然小,卻也見著了,但她不說,怕惹得媽媽更難過。
媽媽,你究竟有著怎樣傷心的過去呢?你從哪里來?
孟念雪將孟吟秋的遺照輕輕掛在客廳的墻上,擺正,多看了幾眼,鼻子又酸了。
這里是“秋雪園”,“吟秋”的“秋”,“念雪”的“雪”。
孟吟秋說,這里是她和孟念雪兩個人的家。
雖然在七歲的時候,他們就搬到了鎮(zhèn)上去住,每逢節(jié)假日,媽媽還是會帶著她回到這里來,養(yǎng)養(yǎng)花,談?wù)勑模芗儍舻目鞓贰?/p>
想到這里,孟念雪笑了。有風(fēng)的冬日里,笑容在她臉上開了一朵花。擁有這樣的媽媽,擁有這樣的家,真的很幸福。
可是……
這種幸福卻生生地被掠奪了。
魏云坤,我該怎么做呢。
孟念雪的臉上露出一種堅定的狠厲。這一切,已是沒有回頭路了。
“雪兒,你來了。”
孟念雪尋聲望過去,見是李鵑推了門進(jìn)來。
“明天是媽媽的頭七,我給她帶了點(diǎn)東西。”她溫溫地笑著,一如以往。
李鵑看著孟念雪的笑容,總覺得有哪里不一樣了,但仔細(xì)看看,孟念雪又還是孟念雪,那種柔美又清雅的樣子,像極了她的母親。
苦難,總是讓人成長啊。李鵑心里嘆了口氣。
“鵑姨,這次我可能要在秋雪園多上一段日子,我已經(jīng)打電話回學(xué)校請了假,寒假過后再回去。”
“那學(xué)習(xí)上沒問題嗎?”李鵑有些擔(dān)憂。
“放心吧,我可是很厲害的。”孟念雪揮舞著拳頭,在空氣中亂打一氣。
“那就好。你要照顧好自己,有什么需要盡管往姨家找姨。”
“好的啦,就知道鵑姨疼雪兒。”孟念雪挽住李鵑的手臂,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李鵑被她那樣子逗樂了。這孩子……還是這么黏人。那就好,這些天可愁死她了,一直悶在屋子里,可別悶壞了身子。
孟念雪的眼里閃過狡黠的光,鵑姨,這些天,多虧你了。
前一世,她也是這樣待在屋子里,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肚子愁苦的水,攪得她喘不過氣來。
直到那天,那個男人來了。
他告訴她,他叫魏云坤,是她的爸爸,他來接她來了。他說,這么多年,是他對不住他們母女倆。她不相信,他就帶著她去市里最好的醫(yī)院做DNA,當(dāng)她看到檢測報告上面的99。99血統(tǒng)相似度時,她抱住他輕輕地哭了。
他就那樣看著她,帶著些憐憫,又那么溫柔,那么慈愛。對于一個剛失去母親的女孩子來說,那是多么恰到好處的疼惜與安慰啊。
媽媽,你看見了嗎,爸爸他沒有忘記我們,他來找我們了。
而這一切,此刻卻都化作一滴心酸血淚,融入苦膽,流進(jìn)心里。
孟念雪撫摸著自己胸前的那塊玉佩,媽媽的話語猶在耳邊。
“雪兒,你要記著,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這塊玉佩的存在,知道嗎?”
“為什么呀,媽媽。”七歲的孟念雪小小的一個,睜著大眼睛望著她溫柔的母親。
“因?yàn)檫@是媽媽的寶貝呀,要是被人搶走了,媽媽就再也看不到它了。”孟吟秋將孟念雪摟進(jìn)懷里,緊緊地,“你也是媽媽的小寶貝,是上天賜給媽媽的禮物。”
孟念雪小臉笑著,手兒也抱住孟吟秋,她們是彼此最溫暖的依靠,世間再沒有一個更親近的人了。
那些成長的歲月里,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見過媽媽手里拿著這塊玉佩,靜默著嘆息。她悄悄地看,又悄悄地離開,不讓媽媽知道。因?yàn)樗溃约河幸粋€好善良的母親,她從來不愿讓自己的孩子擔(dān)心。
而此時的孟念雪拿著玉佩,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按這日子推算,魏云坤就快要來了吧。究竟將它藏在哪里,才不會被發(fā)現(xiàn)?
想起上一世在學(xué)校里,她忽然接到鵑姨的電話,說是秋雪園遭了偷盜。她趕回去,發(fā)現(xiàn)屋子里東西凌亂不堪,桌椅倒著,書散了一地,連那她花了無數(shù)心血的小花圃,也遭了荼毒。
那塊玉佩,就是在那時候丟失的。
她當(dāng)時真是悲傷不已,是自己疏忽了,才沒有保護(hù)好媽媽的珍愛之物。本以為只是普通的盜賊,現(xiàn)在想起來,卻是大有蹊蹺。
直到她身死,魏云坤還在逼問著她玉佩的下落,可見當(dāng)時并不是他拿走了它。
難道,還有別的一伙人也在對它虎視眈眈嗎?
他們在暗,她卻在明,孟念雪只覺得前路上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靄,只需輕輕一撥弄,她便能見得月明。可她怎么尋找,也找不見那可撥弄的棍子。只得暫時做了一個堅強(qiáng)的糊涂人,邊走邊看了。
玉佩啊玉佩,你身上到底藏著什么秘密,竟使得母女兩個遭致殺身之禍啊!
孟念雪靜靜地坐在床上,發(fā)起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