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想起,原來數(shù)月已過。
嘆了一口氣,帝朝云淡淡垂眸,向大長老二長老道,“請大爺爺二爺爺?shù)群蛐┰S,我處理完一些事,就隨你們回去。”
大長老二長老點(diǎn)點(diǎn)頭,這個要求并不過分,況且他們能夠得償所愿已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朝云有些事情要處理也是正常的。
安排好后,朝云轉(zhuǎn)身問到,“在哪兒?”
“在西偏苑。”醉墨答道。
“那我們?nèi)ブ性返群颉!钡鄢普f完,看向了納蘭天闕。
納蘭天闕笑著搖搖頭,道,“你去吧,我與大長老二長老品茶論道一番,就不去了。”
朝云點(diǎn)點(diǎn)頭,攜著醉墨漣歌去了中苑。
臨近西偏苑,隔著并不遠(yuǎn)的一條小徑和兩堵墻,能夠聽見允香凄厲的哀嚎聲,讓人聽著都覺得痛苦不堪……更何況,心里清楚地知道,這是她的最后一搏。
朝云恍然間,想起了送允香離宮前,允香說的一段話。
“主子為允香做了太多,允香汗顏,允香此生不可再見主子,再見一面,即寧愿羞愧而死。主子既已成全了允香最大的心愿,那也請主子完成這個小小的心愿,成全允香這份卑劣的懺悔。”
于是,從離宮起,她就再沒見過允香。
不是沒想過去看看她,但每當(dāng)想起這段話,她心中就堵塞難解,生怕允香如她所說,飲恨而去。她實在明白她,了解她,知道她直達(dá)心底的愧疚。她是為允香做出了犧牲,但從來這一生對允香就太不公平,縱然想念,如今她的這么一個小小的心愿,卻也不能不替她達(dá)成。
而在閉眼冥思之時,卻猛然聽到允香的叫聲如同珠鏈,突然猝斷,而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嘹亮的嬰兒啼哭之聲。
“生了生了!”醉墨一下就激動得站起身來,漣歌更甚,直接拉著朝云就往西偏苑跑。
朝云面色沉凝,說不出是怒還是喜,但步伐比往時更快,以最快的腳程趕到西偏苑。但剛踏進(jìn)前院,就看到一個人影在她們面前,轟然倒下。
是容項。
帝朝云閉了閉眼,問道,“怎么回事?”
旁邊的奶娘抱著剛出生的小嬰兒,似是也被剛才這一幕給嚇著了,孩子啼哭不止,她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說,“孩子出生了,他說他想抱抱,不過上手抱了一下,就還給奴婢了。他像發(fā)了瘋似旳狂笑了一聲,說了句‘此生無憾’,便服毒自盡了。”
朝云眸光淡淡,掃過地上的容項。他已逝去,但臉上仍舊殘存著笑。她心里嘆了一口氣,吩咐道,“送回安南國去吧。”
“是。”醉墨應(yīng)了。
她繼續(xù)踏步,撈開隔開內(nèi)外室的簾子,進(jìn)屋。孩子才剛剛出生,里屋還沒有收拾,銅盆中盛著血水,地上也遍布著染血的布帛,產(chǎn)婆沮喪的站在床邊,而床上躺著的允香了無生息,還用汗巾遮住了臉。
一見此景,朝云勃然大怒,一把扯開遮住允香的汗巾,轉(zhuǎn)頭凌厲的目光逼視著幾個產(chǎn)婆,叱道,“你們這是干什么!”
“宗主恕罪!”產(chǎn)婆連連跪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道,“這是宋姑娘生前的吩咐,她說,她生前無顏見宗主,死后亦無顏見宗主。愿覆面以入棺,生生世世不再見人。”
生生世世不再見人……
何至于此。
朝云深深的凝眸,看向躺在床上那抹寧靜的睡顏,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無力,但很恬靜,嘴角銜著的一抹笑,讓人感覺她很幸福。
而在染血的褥子下,壓著一疊雪白的信紙,朝云眼尖的看到了它,卻發(fā)現(xiàn),自己將它拿出來的手都在顫抖。
展開信紙,上面是允香娟秀的字體。她突然想起,允香是大戶人家的女兒,練出這一手好字,想必是費(fèi)了不少心力的吧。不知怎么,心中泛過一陣淡淡的酸澀。
上書:
見信如唔。
主子,待你閱此信,吾以消逝于人世間。兜轉(zhuǎn)如許,只愿言,吾不悔三字。
雖不悔,但愧于心,思來想去,無顏面見汝,愿覆面示人。
吾最后遺愿,愿主子善待吾兒,視若己出,方得以含笑九泉。
宋允香絕筆
淡淡收好信紙,眼圈兒已是泛起了一絲微紅,心中也如五味雜陳,不能言的苦澀。
她收拾好情緒,轉(zhuǎn)身,看見孩子已經(jīng)在奶娘懷里睡著了,小小的一團(tuán),臉還未長開,粉粉嫩嫩的,她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無憂無慮的。朝云淡淡一笑,從奶娘懷里接過他,輕輕抱在懷中,問道,“男孩女孩?宋姑娘給這孩子取名兒了嗎?”
“是男孩。還沒取名呢,宋姑娘說,這世間再無宋允香,這孩子的生母,就是您,您為孩子取名兒,天經(jīng)地義。”
朝云愣了愣,回過神來,仔細(xì)看著面前這張細(xì)膩的小臉蛋,還有淡淡的乳香,如此的純凈的一個新生命的降生,承載了整整兩條生命的厚重希望。她道,“既然如此,小名就叫雙生吧,正名就待滿月之時再取。”
而轉(zhuǎn)過身來,看見了允香蒼白的容顏,心中的那一絲小小的激動也石沉大海,心中微微嘆氣,“把她送到余香冢安葬吧,把她同我母后安葬在一起,我也能時常去看看她。”
“是。”醉墨同漣歌,也紅著眼圈兒應(yīng)了。
給雙生裹好褥子,抱著她走出了西偏苑,她突然覺得自己不能在這里多呆,經(jīng)歷自己在乎的人的生離死別,就算呆在有著存在氣息的地方,都會覺得心如刀絞。明明都早有心理準(zhǔn)備,可還是會傷心難安。
三人信步走在小路上,都不說話,懷里的孩子很安靜,應(yīng)該是朝云的懷中能有讓她心安的保護(hù)氣息,她一直沉沉的睡著,也不曾哭鬧。
是朝云先開了口,淡淡的笑著,“這倒是圓了我一個夙愿,雙生,就像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來彌補(bǔ)我一生不能有自己孩子的遺憾。”
醉墨一聽此話,只是沉默不語。而漣歌卻微微有些惱怒的反駁道,“主子,你什么時候這么沒有志氣了!你這是在告訴我們你認(rèn)命了嗎?”
醉墨也停下腳步,堅定地說道,“主子,不會的。”
真的不會嗎?她有些恍然,看見相隔不遠(yuǎn)的的仰止亭中,納蘭天闕與大長老二長老笑語晏晏,品賞茶茗時,心底某處卻有著淡淡的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