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內,一名身著深藍色錦服的男子一下一下瞧著桌面,屋里沒有燃燈,他的容顏隱在暗處,但渾身都散發出一種令人臣服的威壓。
李婉為他滿上一杯七十年的月夜醇,輕聲道:“殿下,覺得年小姐如何?”
赫連笙的指腹不知摩挲著什么,發出微弱的摩擦之響,而他精致的眉眼隨著這一動作,漸漸透出一抹冷冽又意味深長的笑來,“兇手交代的她全猜中了,兇手沒交代的她全解釋清楚了,真有當年狄公之風范。你說,她會不會參與了此事?”
不待李婉回答,又干笑了兩聲,“開玩笑的,她縱然再聰明,也只是一名閨閣女子,我更好奇的,是那個救了顏博并抓獲真兇,卻遲遲不肯露面的人!”
李婉沉默。
須臾,幽暗的室內響起咳嗽聲。
赫連笙輕輕握住她的手,那冰涼的觸感,像萬年不化的玄冰,讓李婉越感覺不到絲毫溫度,“雖然兇手是啞巴,除了點頭承認罪狀之外,沒能提供更多信息,但我覺得他是沖著你來的,想想你這身子骨,怕是有人……等不及太子妃的寶座了。”
李婉就明顯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又降低了一些。
李婉朝他如冰窖一般的懷里靠了靠,“殿下,是臣妾沒用,守不住這位子……也沒能替殿下,留下一個子嗣。”
“這怎么能怪你呢?”赫連笙輕笑,緊摟住她,像一個鐵籠圈住了瀕死的小鳥兒,那眼神里卻沒有絲毫憐憫,“除了王家,我還真猜不出還有誰有這么大的膽子!一邊想咒死你,一邊又毀掉顏家父子,呵,他想一家獨大不成?”
李婉依偎在他冰冷的懷抱里,連指尖都仿佛凍得麻木,但她依然想要抱緊他,想用自己不剩多少時日的身體溫暖他。
“殿下,王三爺任帝師的那幾年,太后恐他膝下寂寞,特召了王家的幾名晚輩入京陪伴,其中的七小姐王歆,機智聰穎,深受太后喜愛。”
赫連笙深邃的眸子里猛然閃過一道厲芒,唇角浮現起涼薄的微笑,“太子妃貌似不喜歡顏小姐?”
說著,挑起她下顎,像一只骷髏的手指,僵硬、冰冷,而又散發著一絲死亡的氣息。
李婉又打了個哆嗦,肩膀輕輕顫了起來,“殿下喜歡的,臣妾就喜歡;殿下若是不喜,臣妾也沒好感。”
“哦,到底是夫妻多年,太子妃已經學會猜我的心思了?”赫連笙的唇角扯出一抹魔帝般的冷笑。
李婉本就蒼白的臉越發沒了血色,“殿下,我……”
“太子妃早些就寢,不必等我。”溫柔地下達完命令,赫連笙起身離開了李府,他來瑯琊,可不單單是為了破案,或為了女人。
長夜寂寂,冷冷清清。
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了東一街斜對面的小巷子里。
緊接著,一名穿著銀狐大氅的高貴男子,如帝王般,神態倨傲地下了馬車,卻在走向東一街的途中,緩緩斂起了眉宇間的冰冷。
朱紅色大門前,他停住了腳步,抬起戴著祖母綠玉扳指的左手,輕輕叩響了堅硬的門板。
鏗鏘的敲門聲,混合著瑟瑟的風聲,在暗夜里聽來,顯得格外突兀。
“來啦來啦!別敲啦!深更半夜的,讓不讓人睡覺啦?”半刻鐘后,一名小書童打開了大門,兩手互相插在袖子里,沒好氣地道,“你誰呀……”
責罵的話,在觸及男子深邃得如幽潭的眼眸時戛然而止,幾乎是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并福低了身子。
這人,有種讓他不得不臣服的氣勢!
“請……請問閣下是誰?這么晚來書院有什么事兒?”這一回,語氣和態度都非常謙卑了。
赫連笙緩緩地道:“我找王三爺。”
“怎么又來一個呀?”小書童弱弱地嘀咕了一句,想起自家主子的吩咐,回道,“抱歉了這位爺,先生已經歇下了,勞煩您留下名號,我明日幫您轉達。”
赫連笙是習武之人,又怎會沒聽到他那聲嘀咕?赫連笙取出左拇指上的扳指,遞給小書童,“你把這個給他,他自然會來見我。”
小書童沒敢伸手去接,訕訕地笑道:“爺,小的聽您口音不像是瑯琊人,您大概不知道吧,我家先生有非常嚴重的頭風病,一到冬天就發作,連顏家大小姐的課都停掉了。先生難得入睡,他說,哪怕是天皇老子來了,也別打擾他歇息。您吶,明日再來吧!”
王三爺早年任過帝師,后面雖然因某些緣故突然辭官回了故里,也因與本家不和在外自立了門戶,但這么多年,皇帝心中一直非常敬重他。
赫連笙不欲硬闖,卻也沒立刻離開,而是轉身走回巷子,上了馬車。
小書童以為他走了,朝雙手哈了兩口熱氣便關上了大門。
約莫半個時辰后,私塾的門被打開,一輛馬車緩緩地駛了出來,瞧外觀,很是普通,但赫連笙明白,連他都不敢保證能把馬車駛進去,那人,必是王三爺自己了。
這么晚,他要去哪里?
赫連笙還沒下令追蹤呢,就看見一名留著山羊胡的瘦老頭兒笑哈哈地跑了出來。
赫連笙一驚,王三爺?這么說,那是客人的馬車?何方神圣,居然能把馬車駛進去?
王三爺叫停馬車后,用雙手,將一個包袱從窗子里遞了進去,“公子,這是你要的東西,我找到了!”
公子?這么說,馬車里坐的是一名年輕人,且被王三爺尊稱為“公子”!
要知道,王三爺自從做了帝師,對他這名東宮太子都是直呼名諱的!
更離奇的是,那個坐在馬車里的人,連當面道謝都沒有,只淡淡地說了句“有勞”。
而王三爺,只穿著室內的常服,駐足在冷風里,一直到馬車消失在道路盡頭,才抱著胳膊,奔進了私塾。
赫連笙瞇了瞇眼,比起那個神秘的破案高手,他忽然覺得這個“公子”更令他好奇!
一念至此,他放下小窗板,對車夫,也就是暗衛道:“追上那輛馬車。”
話落,并無動靜。
赫連笙又吩咐了一遍。
還是沒有動靜!
赫連笙眉頭一皺,掀開簾幕,拍了拍暗衛的肩膀。
就聽得“啪”的一聲,暗衛倒在了地上……死了!
赫連笙氣得一拳砸在了門板上,這是他千辛萬苦才培養出來的大內高手,以一敵十不在話下,卻如此輕易地叫人殺了?!
對方是何時動手的,又怎么動手的?他竟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一個神探和一個公子還不夠,又來了一個殺手嗎?
瑯琊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藏龍臥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