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染方才用了大半個時辰幫謝良媛診斷,因擔心謝良媛邪風入侵,還特意把窗子全關上,這會頸項那起了一層汗,便走到了外殿,吩咐宮人端幾盆冰過來。
鐘亞芙見狀,從旁邊的擱架上拿了一條毛巾,泡在水里擰了一把,遞給了沈千染,“除了開腔術,還有旁的辦法么?”
沈千染搖搖首,將臉整個埋在水里,少傾,仰起臉,晶瑩的水珠順立腳點臉頰滴落,令她舒服地謂嘆出聲。
“連你都無轍,這孩子,哎……”鐘亞芙輕嘆,心事重重開口,“不瞞你說,我在東越時,遇到很大的麻煩,有人救了我一命,知道我與你有手帕之交,所以,托我給謝家牽線,讓你幫著診治。”
沈千染有干帕子擦了臉,到一旁的茶幾上,倒了兩杯茶,拉著鐘亞芙坐下,了然一笑,“我便猜著不可能是坊間所傳,道什么你看中了人家小姑娘,想收著做義女。”
別人不知,沈千染卻是清楚,鐘亞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無兒無女,但她始終相信,是她前世修得不夠,所以,這一世命中無子。
遂,她此生安于此命,不強求,希望用此世修得來世的母女情份。
鐘亞芙秀眉微擰,凝出一分憂色,正待開口,水月與幾位宮人端著午膳進來,“楊夫人您有口福了,今兒是皇上親自下廚。”水月走到桌邊,吩咐宮人把菜擺上,揚手示意她們退下后,方道:“小姐,皇上和公主等您一起用膳,可等了好些時候不見您出來,后來公主鬧著要去騎馬,還拉著蘭君小世子去了,說要給世子減肥。”
水月口中的皇上,自然也是蘭亭。
蘭亭退位后,閑了下來,便學著做菜,每日變著花樣討沈千染歡心。
沈千染笑開,“君兒哪里會肥,也就是平兒成日欺負他。”
鐘亞芙“哎呀”一聲,喜色言于溢表,“那我是不會客氣,上回吃過太上皇那道水晶肘子,可真讓人想得緊。”
沈千染幫著布碗疊,看到今兒有冰鎮魚膾,忙吩咐道:“水月,你去御書房走一趟,如果散了,讓賜兒過來一起用膳。”
賜兒喜歡吃魚膾,但西凌沒有靠海,魚膾難求。
水月笑道:“小姐,奴婢看到今兒有皇上愛吃的魚膾,已經跑了一趟御書房了,可御書房那群老臣正吵得不可開交,皇上說了,要晚些時候才過來看小姐,小姐您就安心先吃吧。”
鐘亞芙見沈千染一臉心疼的模樣,戲謔道:“總是難兩全吧,這下夫君可以行二十四孝,兒子卻脫不開身了。”
“吃你的肘子!”沈千染嬌嗔一聲,挑了塊最肥的肘子擱到鐘亞芙碗里,“最好吃到一百二十斤,我會興災樂禍的。”
“能品償到太上皇的廚藝,吃到兩百斤,我也樂意。”
膳后,水月親自泡了一壺好茶端上,看到鐘亞芙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笑笑,便領了宮人離去。
沈千染看出鐘亞芙這頓膳其實吃得很忐忑,便問:“亞芙,你有心事。”
鐘亞芙垂眸默默品茶,思忖間,決定把實情道出,“三年前,我在東越經商,無意得罪東越當朝國舅,是皇后的親弟弟,當時的情況,便是想向你求援,也是來不及。所以,我身邊的人給了我一個建議,讓我去找末夫人。”
“你呀……”沈千染唇齒溢出一縷婉嘆,鐘亞芙之所以沒有向她們求救,倒不是時間緊急,而是東越和西凌關系冷淡,鐘亞芙不想讓她為難,所以,沒有向她開口。
不過,鐘亞芙能走末夫人末雨離的關系,倒不失為一條捷徑。
在東越朝野,許是你可以不知道皇后,不知道貴妃是哪具名門世家的女子,但絕對知道末雨離這個名字,盡管從不曾有人看過她的容貌。
因為,南宮醉墨在位數年,除了在金鑾殿,無論在哪個場合,這個女子都會戴著面紗伴在君王之側。
沒人知道末夫人的身世,只知道她孩童時就伴在當時還是東越離王的南宮醉墨身邊。
“末夫人知道我來自西凌,連一句含糊推托之辭的話也沒有。隔了兩年,我有事去東越,謝家的人突然托我帶了些糕點贈她,當時謝家含糊其辭,只說如果有機會見到末夫人,把糕給她吃,比送什么禮都合她的心意。果然,末夫人吃了后,便落了淚,說與宮里頭做的味道就是不同,象她娘親手做出的味道一樣。我當時很吃驚,問她是哪里人,她說她是西凌揚州人,是謝家的小女兒。”言辭間,鐘亞芙不知覺綻開笑容,不無婉嘆:“阿染,你不知道,和她接觸幾次后,我一直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宮庭之中居然會有那樣沒心機的女子,想想,就讓人無法置信,她是怎么活下來的。”
當年夫君身邊的一個小妾,就讓她疲于應付,差點認命終老于后院之中,所幸,遇到了沈千染,讓她從宅門里走出,踏上商途。
沈千染眼中流過一絲訝異的薄光,展顏一笑,“難怪她把謝良媛委托于你,原來是自家的侄女。”
鐘亞芙沉默片刻,道:“阿染,末夫人幫謝良媛,并非是因為自家兄長,而是謝良媛是末夫人的私生女,悄悄養在了謝家。這孩子與末夫人一樣,先天不足。良媛雖然被謝老夫人捧在手心里養,可到底不同于末雨離,自幼是泡在野山參里嬌養大,加上謝家的奴才手腳不干凈,硬生生把她參材換了假山參,所以,我才迫不得已向你開口。”
謝良媛身世如此復雜,他日東皇南宮醉墨若知自已枕邊的女人在外頭偷養一個孩子,也不知會做出什么樣驚人之舉。
鐘亞芙受托,擔心此事將來會渙及西凌朝局,所以,遲遲不肯向沈千染開口,直到昨晚謝家中秋夜宴被查出那樣的事,她擔心再磨蹭下去,搞不好謝良媛一條小命就沒了。
饒是蘭亭暗衛遍布天下,沈千染聽到這消息滿眼震驚,“末雨離不是三歲跟了東皇,她是如何有機會在東皇的眼皮底下做出此等離奇之事?”
“這是謝家大忌,恐怕知情的人極少。但謝良媛千真萬確是她的骨肉,這一點,謝老夫人為了表明態度,直接向我明言。”鐘亞芙神色憂慮,“這事我擱在心底很久,所以,我才思忖著收良媛為義女,它日,萬一將來此事蓋不住,東皇就不能以這個為借口與西凌交惡,挑起邊界爭端。”她與沈千染是手帕之交,為自家義女求請沈千染診治,東皇就是再挑刺,也拿不出正當的理由。
“自已看不住妻子,想為難一個孩子,還要拿旁人為借口。”沈千染驀然失笑,輕拍她的手道:“醫者父母心,何況,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治得了這女孩。如果東皇以此事來拿捏,我堂堂西凌還怕了他不成。”
東越百年富裕,西凌在蘭亭統治下,兵強馬壯,兩國雖然十多年來小摩擦不斷,但雙方的關系其實就如老虎遇到獵人,各自膽顫心驚,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你放心吧,我雖然無法根治她的心疾,但開個藥方子,給她調理一下還是可以的。”沈千染起身,走到一旁的案桌前,提起筆,鐘亞芙默契地在一旁磨墨。
“除了野山參外,每天早晚各服一次,連續服十日后,讓她再進一次宮,我為她做一次針炙排濕氣。”
申時末,謝良媛隨鐘亞芙出宮,剛出宮門,謝晉河已迎了上去,“給楊夫人請安。”
“謝掌柜不必多禮。”鐘亞芙讓宮女把手上一袋的藥交給他,細心叮囑,“如何服用,方子上已寫了。”
末人,謝良媛向鐘亞芙告辭,謝晉河騎馬,青荷扶著謝良媛上了轎。
放下轎簾后,青荷便將今日謝家發生的事,一一匯報給謝良媛。
原來,謝家昨晚就從梁婆子那搜出一張地契,地契是幾年前梁婆子從西凌一戶商人手上盤下的一處大宅子,以梁婆子的例銀,就算撈足油水,一百年也賺不到這樣的宅子。
所以,謝老夫人認定,這是梁婆子用籮卜換野山參得的好處。
“梁婆子關在柴房里,說什么也不承認宅子是她的。老夫人發了話,原本是謝家的家丑,本不欲外傳,如果梁婆子再嘴硬,就交官府處置。”
謝良媛瞬時笑開,宅子自然不是梁婆子的,就算她把這些年貪的野山參全賣了,也盤不下西凌繁華地帶的大宅子。
那宅子是她前年購下的私產,地契是她一手偽造栽贓梁婆子。
梁婆子抵死不認!
謝家揚言要報官!這下,鐘夫人坐不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