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周玉蘇猛地起身,氣息急喘,一瞬間,大腦的血液倏地抽離,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若非身邊的謝卿書一把摟了她的腰,她已然一頭栽下。
“祖母,您方才是說周玉蘇給我妻子下虎狼之藥?”謝卿書冷凝之聲驟然在響起,聲音之凌厲令謝家長幼皆一驚,齊齊看向他,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如雪,瞳仁里的清輝卻冷得如帶了尖刃的碎冰。
除謝老夫人和謝良媛外,甚至包括謝晉河也不曾見過謝卿書如此冷冽肅殺的一面。
謝晉河深深一嘆,“起初,我們也不信,懷疑是不是弄錯了,可后來,官府進一步調查時,除了那三封信外,還查出梁婆確實在百草堂購買過那些虎狼之藥,總共有兩次,最后一次,還是去年秋天,百草堂的帳本上還記錄著,藥店里的伙計也證實了確有其事。所以,證據確鑿。”
鐘氏完全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
那藥,她似乎記得……。
是她讓梁婆買的,給周玉蘇的落胎之藥,還是她親手幫周玉蘇煎的,讓她要先隱忍住,那時候,她正在奪謝家的內宅大權,需要夏凌惜的財力相助。
謝卿書猛地站起,唇如紫霜覆蓋,泛著一層死氣,“她敢?”
謝良媛指尖狠狠一掐,手中的瓷碗微微傾斜,燕窩粥溢出,帶著粘稠的液體流淌過裸露的手背,仿如那一日玉窖之中,被那玉脂漿所包容。
謝良媛心底頻頻冷笑,無聲質問:謝卿書,你太自信,你以為你處心積慮地瞞過了我,就能享受齊人之福?你以為周玉蘇就心甘情愿在你身邊做一個無名無份的暖床之人?
謝卿書,你太不了解女人,她怎么不敢?
夏凌惜的尸體如今被周玉蘇制成了玉雕人,如此價值連城之品,怎能永藏玉窖之中?終有一天,我會讓你親自舉辦一場吸引全西凌權貴的拍賣,親手揭開紅幕,把夏凌惜的尸骨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讓你刻骨銘記,你曾經發誓要愛護一輩子的人,死得有多慘烈!
謝良媛擱下手中的燕窩粥,拿出帕子,慢吞吞地抹去手背的粥,挑了一下唇瓣,脆生生地開口:“大哥,我記得,周姐姐最聽的就是你的話了,她怎么可能會害大嫂呢?”
謝卿書循聲看了過來,觸及一雙皎白如月的雙瞳,那唇角帶著一種嘲笑的力度,一隱而逝。
周玉蘇突然很想問問,在這個男人的心底,自已究竟是什么,她甚至來不及多想,已然開口,“卿書,珞明失蹤前一晚,曾告訴我,周玉蘇其實并非是你妹妹,而是你枕邊人。”
謝卿書當即象是被人摔了一巴掌似的,原本蒼白的臉刷地一下漲紅,咬牙切齒道:“胡說八道,憑她也配?惜兒,你千萬別信,那珞明是唯恐天下不亂。”
話未說完,懷中的人猛地顫聲截斷,“如果她確確實實害了我,你會如何?”
謝良媛低喝一聲:精彩!謝卿書,你果真是厚顏無恥,周玉蘇,你豎起耳朵,等著自虐吧!
謝卿書此時真想時光能倒流,回到與周玉蘇的初夜,直接掐死她。
下一刻,雙手便按上周玉蘇不停抖動的肩上,一字一頓,“惜兒,如果她膽敢害你半分,我謝卿書對天發誓,必將她卸骨剖皮,陣尸荒野。”
“我,我,我……”周玉蘇明明是在謝卿書的懷中,卻感覺到自己仿若沉溺在黑暗,沒有光,沒有影、沒有聲、沒有溫度,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空蕩,無從落腳,無從依托。
唯有體內的血液在沸騰中逆流,壓迫著周身的血管,仿佛在下一刻,她就會爆炸——
謝良媛緩緩端起一旁的燕窩粥,淺償一口,低了首,掩住從眼眸里流淌出笑意。
梁婆已死、珞明已逃,謝卿書蝕玉的外表下包裹的是一顆舔血刀刃的心,并非你所想象的憑著腹中一骨肉,就可以掌控于股掌之間的溫潤公子。
周玉蘇,看你如何解開眼下的死局。
“孫媳,你放心,周玉蘇是謝家的養女,雖未入謝家族譜,但也算是謝家養大的人,她的所做所為,自然是算在謝家的帳上。”謝老夫人見周玉蘇一直在發抖,只道周玉蘇是傷心過度,站起身,走到周玉蘇面前,握了她另一只手,“孫媳,你要怪謝家,我這做祖母的第一個向你賠罪。”
謝晉河亦適時開口,“兒媳,你雖是西凌登記在典的女商,受西凌刑律保護,但你畢竟是謝家的人,謝家希望你能深明大義,跟雙緣的鄭中希交待一聲,讓他們銷了案。有母親主持公道,必會許給你一個公正嚴明。”
謝晉元亦添了一句:“所以,今兒,母親才把謝家一口全叫到了這,讓大家共同做一個見證。”
周玉蘇仿如魂魄全部被抽離般,對眾人的你一言我一語完全消化不了,全身顫抖,始終不語。
劉氏見狀,只道她不肯應下,便婉聲勸道:“如今事已發生,誰也無法改變,祖母所能做的,除了替你追究周玉蘇一條命外,還有盡全力保護你謝家長孫媳的尊嚴,你將來既便無子,也改變不了你謝家長孫媳的地位,何況,你尚年輕,謝家未償不能替你尋到名醫,為你診治。”
蔡氏附合勸道:“這事就是官府來辦,最多也是辦個拘捕令到各個郡縣張貼,周玉蘇人能不能抓到是一回事,抓到的話,以西凌的刑律,最高也不過是揭層皮,但謝家的聲名肯定有損,凌惜呀,你不替卿書想想,怎么說也要為自已想想,若外頭全知道你將來不能生育,那豈不是憑添了閑話。”
蔡氏的話雖然有些刻薄,聽了讓人極不舒服,卻合情合理。
“別怕,一切有我!”謝卿書雙臂緊緊攬著懷中幾欲暈死過去的周玉蘇,眉尖微不可見地輕抖,側身,毅然向謝老夫人跪下,斬釘截鐵道:“祖母,惜兒是我謝卿書之妻,至死也是,她不需要妥協,更不需要用委屈來求全。”
“卿書,起身!”謝老夫人冷冷道:“祖母知道你夫妻情深,可這節骨眼,你就不要攢著說些義氣話。”
“祖母,此事既然牽扯到惜兒,就由孫兒來處理,祖母放心,既使報到官府那,孫兒會打點好一點,決不會影響謝家的聲譽。”
言畢,不理會謝老夫人眉宇籠聚的怒色,輕拍著周玉蘇的后背,“惜兒,如果你要報官,不用雙緣拍賣行,為夫替你擊鼓,如果你要內宅私了,我今日就用重金懸賞,活捉周玉蘇,任你處置!”
好一副情深!好一個夏凌惜的生死、榮辱與共的夫君!
不但謝良媛在笑,連同周玉蘇亦連連發出幾聲似笑、似啼、似嘲之聲,站起,一把揭開臉上的蒙紗,在滿堂驚叫聲中,慘然而笑,“謝卿書,看清楚了,如今我成這模樣,你是否還覺得有必要與我生死榮辱與共?”
那黃白縱橫的肉痂鋪滿了每一寸肌膚,甚至邊鼻翼兩邊的高度亦被填平,沒有鼻梁,沒有唇線、那根本不是一張人的臉——
內堂一下就安靜得近乎詭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謝卿書緩緩伸出手,指尖輕點在她的臉上,輕顫著……
謝老夫人沉痛一嘆,“卿書,是祖母沒有照顧好,惜兒在中秋夜誤食了蘿卜,過敏了。”
謝卿書視線膠合在周玉蘇的臉上,劍眉越冗越緊,擰成了川,聲音幽蕩如空靈,“籮卜……。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