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了晚膳，蕭老太太還破天荒地留了蕭晗飲茶，祖孫倆對坐在黃花梨木雕福壽紋的羅漢床上，眼前茶香繚繚，又是另一番景象。
“這是上好的峨蕊茶?！?/p>
蕭晗放下了手中的白釉茶蠱，剛才那一頓飯讓祖孫倆人親近了不少，眼下她也自在了許多，不由笑著道：“孫女記得‘峨眉志’里有云，峨山多藥草，茶尤好，異于天下。今黑水寺磨絕頂產(chǎn)一種茶，味初苦終甘，不減江南春采。其色一年綠，二年白，間出有常，不知地氣所鐘，何以互更?！?/p>
這特級的峨蕊茶全用頂茶制成，細(xì)嫩多毫，其味嫩香鮮爽，將高山優(yōu)質(zhì)茶的特點盡顯。
“我倒不知你這丫頭竟是滿腹詩書！”
蕭老太太這一頓吃得尤其盡興，眼下又品了峨蕊茶，頓覺身體舒暢四肢通泰，連看向蕭晗的眼神都溫和了不少。
“祖母取笑孫女了。”
蕭晗長長的睫毛微微扇卻，略有些羞澀道：“從前母親還在世時便請了先生入府教導(dǎo)，孫女不才，卻也是留心學(xué)了些東西，但在祖母面前卻是班門弄斧了?！?/p>
“好了，你也別太過謙虛了！”
蕭老太太擺了擺手，又凝眉看向蕭晗，“說到你母親，我記得你這幾日是去上靈寺給她做法事了？”
“是。”
蕭晗點頭道：“三年孝期已過，孫女便挑了個好日子去了上靈寺，今兒個才剛剛回府。”
“你倒是有心了。”
蕭老太太斂了面色，淡淡地點了點頭，“時哥兒呢，可也一同去了？”
“哥哥營中事務(wù)繁忙，卻也趕著去了寺院，這法事一完他便又回營了?！?/p>
蕭時在上靈寺現(xiàn)身的事情終是瞞不了人的，但這一說法卻是十分恰當(dāng)，任誰也不會懷疑了去，劉氏自然也不會傻傻地去說破。
“你們兄妹都是孝順的……周車勞頓，你也早些回去安置吧！”
蕭老太太站起了身來，魏媽媽趕忙上前扶住了她。
蕭晗也順勢站到了一旁，對著蕭老太太恭敬地行了一禮，“那孫女就不打擾祖母休息了?！闭f罷低下頭去，烏鴉鴉的云鬢上泛著油亮的黑光。
蕭老太太便又瞧了蕭晗一眼，轉(zhuǎn)頭吩咐魏媽媽，“把我匣子里那支蝴蝶紅寶石發(fā)簪和鎏金鏤空鑲白玉的鐲子給拿出來，晗姐兒如今已是出了孝期，不該再打扮得如此素凈了。”
“是，老太太?！?/p>
魏媽媽笑著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便往內(nèi)室而去，蕭老太太又看向蕭晗，“今兒的麻辣香鍋你倒是費(fèi)了些心，我吃得很是舒爽，祖母心里記著你的情?！?/p>
“祖母言重了，孫女孝敬您是應(yīng)該的！”
蕭晗趕忙抬起了頭來，目光真摯地看向蕭老太太，漂亮的桃花眼中有水光瑩瑩閃動，滿滿地都是對老太太的孺慕之情。
蕭老太太不由神情一怔。
她自問閱人無數(shù)，假的真的她也是分得清的，蕭晗這模樣分明是想要與她親近，可又怕她不喜，心中懷著期待，卻又有些忐忑不安。
這樣的神情她最熟悉不過了。
蕭老太太當(dāng)年是家中喪母長女，身份地位自然不及后面的嫡妹，想要親近嫡親的祖母，內(nèi)心卻是又敬又畏的，到最后也沒能討了祖母歡心，還被嫡母遠(yuǎn)嫁到了北邊，這一生只怕都回不了家鄉(xiāng)了。
蕭老太太突然心中一動，開口道：“你……可還會做什么吃食？”
莫名的，她想要給蕭晗一個機(jī)會，就算是成全曾經(jīng)的自己，畢竟有劉氏那樣的一個繼母，又怎么會真心為蕭晗他們兄妹的前程作打算。
“倒是會做一些家常的菜色，還有些點心?！?/p>
蕭晗笑意盈盈地看向蕭老太太，看來她的努力還是有成果的，至少讓老太太對她的態(tài)度軟化了幾分，這感情是一點一點培養(yǎng)的，日久才能見人心。
蕭老太太清了清嗓子，看了蕭晗一眼，“那你得空了便過來給我做些，不用去大廚房了，就在這的小廚房弄吧?！?/p>
蕭老太太來自川蜀之地口味獨(dú)特，偏偏府里的主子們又是不吃辣的，所以才在自個兒院里單獨(dú)辟了個小廚房。
“是?！?/p>
蕭晗忙對著蕭老太太福了福身，略有些激動道：“那孫女……”咬了咬唇，看向老太太，“從前是孫女不懂事，以后定會每日來向祖母請安?！?/p>
蕭老太太“嗯”了一聲便不再多言。
正巧魏媽媽捧著個點漆描金的黑匣子轉(zhuǎn)了回來，遞到蕭晗跟前，笑道：“三小姐拿好?！?/p>
“謝過祖母?！?/p>
長者賜不可辭，蕭晗雙手接了過來，又遞給了一旁的枕月，恭敬對著蕭老太太行了一禮，這才轉(zhuǎn)身離去。
魏媽媽扶著蕭老太太往內(nèi)室而去，侍候她坐在梳妝鏡前，一邊為她卸了頭上的珠翠，一邊笑著道：“如今有三小姐給老太太做吃食，老奴可不用再發(fā)愁了。”
蕭老太太牽了牽唇角，笑容淡了下來，思忖道：“你說這丫頭今日怎會想到往我的院子里來，莫不是在二房受了什么委屈？”
魏媽媽手上的動作也跟著一頓，不由有些疑惑道：“您是說二太太那里……可平日里不是聽說她們母女處得極好，三小姐事事都聽二太太的話，怎么會……”
“劉氏的手段咱們又不是不知道，她會真心為晗姐兒著想？”
蕭老太太嗤笑了一聲，“平日里表面功夫做得倒是好，我見他們兄妹也從沒往我這訴苦，便睜一只眼閉一眼，可如今……”微微一頓，眉頭微皺，“你著人去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p>
“是?！?/p>
魏媽媽點了點頭，如今府中是大太太當(dāng)家，但蕭老太太多年積威還在，府中的人事關(guān)系沒有她不清楚的，想要打聽點事情自然不在話下。
“二房的兩個丫頭如今還沒說親吧？”
蕭老太太突然抬頭看向魏媽媽，魏媽媽愣了愣，卻也是反射性地點頭道：“是還沒有，瞧著兩位小姐也都快及笄了?！?/p>
“從前也是我疏忽了，看來二房的那對兄妹我也該過問一二，總不能讓莫氏寒了心?！?/p>
蕭老太太抿了抿唇，良久后才重重地嘆了口氣，雖然當(dāng)年的官商聯(lián)姻是各取所需，但到底是他們欠了莫家的一份情。
而蕭晗……
也許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那么一眼的事，她如今再瞧那丫頭卻覺得順眼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