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清安斬釘截鐵的回答,太后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才慢慢露出滿意的笑容。
清安既然開口了,就不會再退縮,她直視著管氏的眼睛,管氏開始還能淡然回視,漸漸地,眼神開始游移開來,似乎無法面對那樣灼灼仿佛穿透她心臟的逼視。
“表嫂憑什么以為,我就一定愿意嫁進東宮?憑什么以為,你拋出一個東宮側妃的名頭,我就要受寵若驚、感恩戴德?說白了,糟踐我名譽的人,還不是出自東宮?一個加害者,對被害者高高在上地說,‘你名譽已經(jīng)被毀,嫁不出去了,能嫁給我就是你的福氣,我以后會對你好一點’,這個被害者就應該感激涕零?這是什么強盜邏輯?我不管表嫂你怎么想的,清安寧愿一死以證清白,也絕不愿意進你們東宮!”
管氏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臉都被扇腫了,若不是多少年的世家貴女教育支撐著她,她都恨不得奪路而逃了,實在是太恥辱了!
“我是為了妹妹好……”最終,管氏只能勉強擠出一句。
清安當真是豁出去了,這些話,不止是她對眼前局面的控訴,更飽含著她前世悲慘遇害的屈辱和怨憤——我都被你們害死一次了,你們還是不罷休,還是緊緊咬著不放,既然這樣我又何必瞻前顧后,怕東怕西,最后反而讓你們如意?
“真的為我好,不是應該出手制止謠言、懲罰造謠者、平息這次事端嗎?哪怕什么都不做,私下誠心誠意和我道個歉,也是一種態(tài)度吧?”
“好了,安兒,怎么可以對表嫂這么無禮?說出去倒要說我這個祖母沒教好你了!”
默然許久的太后忽然開口,打斷了情緒逐漸亢奮到難以控制的清安,防止她說出更多更過火的話,雖然她也很贊同孫女的反擊,但是,那畢竟是東宮太子和太子妃,起了沖突有自己撐腰還不算什么,但若是徹底撕破臉,逼得自己這城府深沉的孫媳動了殺機,對安兒而言也是得不償失。
不過她當然會站在安兒這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去拂安兒的臉面!
“這才是哀家的好孫女兒!有志氣!”
管氏臉色漲得跟豬肝似的,太后明面上是夸靖安郡主有志氣,可反過來不就是說她沒志氣把個東宮太子妃的位子看得太重么?
太后冷眼看著管氏窘迫尷尬,心底哼了一聲,以為她老糊涂了么?她就不信,那個東宮宮女之前的行為,太子不知道,太子既然默許了那賤婢的行為,就說明他存了逼迫表妹為妾的心思,這樣的情況下,還指望她顧慮安兒的名聲,干脆把她嫁給背后害她的人,管氏以為皇家就跟那鄉(xiāng)下不知律法禮儀的宗族一樣么?
別說清安只是被言語糟踐了幾句,就是真被太子糟蹋了清白,她也絕對不會糊涂到把安兒推進火坑里!
安兒性子雖然糯,卻是個明白人,不枉自己疼愛她一場。
太子是什么樣人,沒有比自己更清楚的了,那太子妃之位不過是面上光罷了,難道太子那一屋子的夫人侍妾通房都是擺設不成?
倒是嫁到外頭臣子家,安兒有自己和皇帝給安兒撐腰,她的未來,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比屈居深宮可快活多了,又何必攪進皇家這個爛攤子里?
至于自己和皇帝身后,別說太子將來有沒有本事登上那至高寶座,就是登上了,她難道不會給靖安挑一個新帝也輕易不能動的夫君?
“這件事便到此為止吧,哀家會和皇帝說明,都是底下人心思惡毒,挑撥你們兄妹姑嫂的關系,若真的如了她們的意,最后吃虧的還是你們。”太后意味深長地道,“當主子的,被下人牽著鼻子走,說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名聲,你們自己說,是不是這理?”
太后張口便給他們的關系定下了基調——“兄妹姑嫂”,且雖然她口口聲聲“你們”,但無論是清安,還是太子妃,都知道太后真正要敲打的人是誰,清安固然是滿心舒坦愉悅地應了下來,管氏縱然一肚子不服,到底不敢頂撞太后,轉眼按下了自己的心思,恭恭敬敬地應了下來。
太后說這件事到此為止,那就真的是到此為止。
清安的一顆心真正放進了肚子里——若是再鬧出什么不堪的傳聞,只怕太子妃就要吃掛落了,而自己也不會沒事找事自己去敗壞自己的名聲,所以,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
只是,她和東宮的仇可算是結下了。
太后本想留清安吃飯,但看看太子妃那臉色,也不愿讓人太難看了,索性就各賞了些體己,讓她們回去了。
兩人出了慈寧宮,互視一眼,一個清麗大方,一個飄逸如仙,氣質迥異,將要走的道路也是迥然不同。
清安看不透太子妃那充滿復雜情緒的回視目光,只微微一笑,謙虛地退了一步,讓太子妃先走。
管氏頓了頓步子,動了動嘴唇,最后一甩袖子走了。
“太子妃可真囂張,在太后宮前就敢給主子臉色看。”霽月嘀咕了一聲。
“她是東宮之主,后宮沒有皇后,她的地位僅在太后之下,當然想給誰臉色看就給誰臉色看,我一介孤女,在她眼里算什么?”
清安輕飄飄地道,轉身靜靜地往回走,霽月等人面面相覷,一聲也不敢吭,悄無聲息地跟在她身后,轎輦跟在她們身后,也不敢上前詢問。
剛出了慈寧宮不遠,有一個小池,清安沿著池畔小道往回走,這里離景蘊軒已經(jīng)不遠了,她忽然停住腳步,看向小池對面。
她自幼修習家傳的養(yǎng)身功法,所以身體極好,視線也極為清遠,能將小池對面樹上的一片葉子脈絡都看得清清楚楚。
池對面是絳雪齋,絳雪齋坐落在一大片紅梅林里,如今這節(jié)氣,林內無花,綠葉蔥蔥,很是繁茂,一名身著華麗絲緞春裝的年輕女子,正緊緊地拉著一名身著杏黃四爪龍袍的俊美男人,靠在絳雪齋外墻的一個不容易看到的拐角,兩人幾乎緊緊地貼在了一起,耳鬢廝磨,那場景很是令人眼紅心跳。
女子鴉鬢微微散亂,腰帶垂落在腳邊,飄逸單薄的春裝松松地半敞,露出一片暗雪似的胸脯,風光旖旎,男人倒是衣著整齊,只剛剛從女子領口撤出的手,以及那風流饜足的神態(tài),就已經(jīng)說明了很多。
女子艷麗無雙的嬌小面龐微微仰著,菱角般的唇瓣紅腫地微張,神態(tài)慵懶迷離,看向男人的目光水潤欲滴,流露出眷念不舍的濃情蜜意,哪怕是隔著一個小湖,清安也能感受到那種情、欲、靡、亂的氣息。
而被她拽住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俊美深刻的五官,白皙的膚,深黑的眉,一雙風流恣意又不失高貴氣度的桃花眼,他單手負在身后,面帶微笑說了一句什么,另一只手輕輕捏了捏女子的下巴,舉手投足跌宕風流,貴氣天成,那女子癡迷得眼睛都拔不出來了,呆呆地松開了手,隨后男人便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因他們所在的位置偏僻且處于視線死角,竟無人發(fā)現(xiàn)兩人的糾葛——只除了剛剛走到恰當位置的清安,哪怕她再往前一步或往后一步,都不可能看到。
對面的兩人也許太全神貫注了,完全沒有留意到小池那邊的動靜,但只要他們抬頭隨意瞟一眼,就定能發(fā)現(xiàn)清安一行!
而這兩人曖昧親密的行為,很顯然,在宮中是絕對不允許的,換句話說,這兩人是在私相授受!
但是,介于這兩人的特殊身份,一旦被這兩人發(fā)現(xiàn)自己,自己絕對會惹來天大的麻煩!
清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這一刻,她的腦子居然還無比清醒,清醒到甚至連被發(fā)現(xiàn)的后果都明明白白,就好像是一團意料之外的亂麻驀然沖進了她的腦海,她卻迎頭給了一剪刀,霎時就解決得干凈利落!
種種利弊在她腦中被掰碎揉透過了一遍,一瞬間,她也不知道從哪里拿出的勇氣和智慧,面上表情絲毫未變,腳步穩(wěn)穩(wěn)地邁了出去,一絲響動都沒有發(fā)出,心情更是穩(wěn)得連一絲波瀾都沒起,行云流水般走過了那惹禍的位置,不過幾息,便帶著毫無所覺的一行人消失在花木深處,從頭到尾,都沒有驚動對面的男女。
盡管,她的心里已經(jīng)掀起了驚濤駭浪——這兩個人,怎么會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