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遙看著眼前的哥特式教堂,好半響,才伸手捂臉輕聲笑了起來。
多么諷刺啊!他在教堂舉行婚禮,他深愛的女孩在教堂舉行葬禮。
“她得的是什么病?”
齊悠瞥了他眼,復而垂頭:“白血病。”
“為什么,要瞞著我?”
“蘭溪說,要給你找個愛你的人,能長久的,陪伴在你身邊。離開你,是迫不得已!”
俞遙笑著笑著,忽的就抿嘴哭了起來,氣勢洶洶的轉身一把拽住齊悠的衣領:“你們都知道,卻只瞞著我一人,她是我,最愛的人??!為什么要幫她瞞著我?齊悠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朋友?”
齊悠苦笑,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瞞著他,可是沐蘭溪求他了,她在醫院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拽著他的袖子可憐巴巴的哀求他不要告訴俞遙事情的真相,甚至不惜詆毀自己貪慕虛榮,只求能讓俞遙忘了她。
俞遙走進教堂的那一刻,整顆心仿佛掉進了那無盡的冰冷深淵。他所深愛的女孩,就躺在他的不遠處,只要他再往前走十幾步就能觸摸到她,而她,也不會再躲開自己。多好??!俞遙幾乎要忍不住大笑出聲。
沐母坐在長椅上哭得幾乎要斷氣了,沐父沒說話,只是摟著傷心欲絕的沐母,沉默的看著棺材,眸內淚光閃爍。
他看到被不明所以的眾人誤會成是沐蘭溪的未婚夫的男子朝他走了過來,一身黑衣,滿目悵然。
他說:“你好!我是沐蘭期,沐蘭溪的親弟弟?!?/p>
他記得的,蘭溪和他講過,她有個弟弟,在國外念書,因為父母是做生意的,忙得不行,沒空照顧他們,所以沐蘭期是給她帶大的。偶爾兩人出去約會的時候沐蘭溪也會接到沐蘭期的電話,沐蘭期甚至在電話的另外一頭調笑過他,喊他姐夫,氣得沐蘭溪憤憤揮拳說是要打電話給沐母告狀說他欺負她。
那個時候,他只是聽過沐蘭期的聲音,卻不知道他長什么樣,即便當初兩人因沐蘭溪初見,他也沒認出他,因為,他們兩姐弟長得一點兒都不像!沐蘭期長得高高瘦瘦的,和沐父有六七分相像,是屬于那種長相英俊的。而沐蘭溪是那種五官精致,臉雖沒有巴掌大小,不說話時看起來像是從古畫里走出的古典仕女,安靜溫婉,像極了年輕時候的沐母。
兩姐弟簡直就像是沐父沐母年輕時候的翻版,再加上國內認識沐父沐母的人不多,所以,沐蘭溪才敢這么明目張膽的拖著沐蘭期陪她演戲欺騙他,欺騙所有人。
俞遙艱難地張了張酸澀的嘴,沙啞著嗓音開口:“你姐姐,這些年,是怎么過的?過得,好不好?”
沐蘭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繼而搖頭:“不好!一直哭,從生病后就一直哭,看著你的照片一直哭。尤其是,在得知你要結婚后,哭得就更厲害了。”
“我姐她,很愛你!”
“也很自私!”
沐蘭期猛地抬頭看他,眼睛眨也不眨,面上滿是嘲諷:“能讓我姐自私的前提,現在可是好好的站在這里評價她的所作所為?!?/p>
末了,沐蘭期仰頭看了下頭頂的天花板,手指輕輕滑過長椅的邊緣:“她也曾幻想過和你會有一個美滿的婚禮:穿過鋪滿鮮花的紅地毯,垂掛在頭頂的閃爍著光芒的吊燈,聽著美妙的《結婚進行曲》,在眾人的祝福聲中和你結為一生的伴侶。可那病,就像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壓死了她的所有掙扎。”
“俞遙,你明白那種感受嗎?她微笑了二十年,哭泣了近四年,最后,將滿心愛戀痛苦全數帶進棺材。而被她深愛著的你,卻在這里批判她自私!你,有什么資格這樣說?!”
“她是,為了你而自私的??!”
俞遙越過沐蘭期往前走,呆呆的,似是沒了生命一般,搖搖晃晃的走到了沐蘭溪躺著的地方。
她畫著漂亮的新娘妝,穿著他曾見過的漂亮大氣的雪白婚紗,靜靜的躺在棺材里,雙手交握,面目祥和。
“我不,需要,你替我,安排后路?。∥乙模瑥膩矶贾挥心阋粋€,為什么要,這樣對我?”俞遙伸手觸摸她的臉頰,那里一片冰冷,全然不復他前幾日見她的那般溫暖。
“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只要你在我身邊,這樣就,足夠了??!”
“這是,我姐想要交給你,又不想交給你的信,寫寫丟丟,修修改改了很多次。本來是被她給埋到了你們高中母校的某一棵樹下,但我好奇心重,沒忍住就給挖了回來?!?/p>
“再過幾天,我們都要搬回國外,這一次,是再也不會回來了?!?/p>
“我姐名下有一所舞蹈學院,前些日子,征求過我爸媽的同意,已經轉到你名下去了。橫豎我們以后都不會回來了,你就好好經營吧!如果你想關掉,那也沒問題!”
俞遙站在教堂門口,看著沐蘭期沐父攙著沐母遠去的背影,眼眶漲得酸痛,手里的藍色信封松松緊緊,最終還是被他打了開來。
致我深愛的俞遙少年:
我曾度過最快樂的四年,也曾用歡笑的四年來填補滿是淚水的沒有你的日子,因為太痛,所以導致過往的甜蜜越發的清晰。
還記得我最喜歡的那首詞嗎?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
妥善安放,
細心保存。
免我驚,
免我苦,
免我四下流離,
免我無枝可依。
但那人,
我知,
我一直知,
他永不會來。’
這是十六歲以前的我,因為幸福太珍貴了,我不敢有太多奢求,只得求著上帝讓我平平淡淡的過完這一生。
可是你出現了!
我真的太高興了!真的真的真的非常高興!哪怕死亡將我們分開,我也因遇見你而由衷的感到幸福,真的,我真的很幸福!
前幾天丁香蕊來找過我,她說了什么我已經記不大清了,但有一句,我記得特別清楚!
她問我“你還愛著他嗎?”
可是我沒回答,我不敢回答,我怕說錯了把她給嚇跑了,等到你結婚那天,你還得到處去找新娘,你說,我對你是不是特別好?
丁香蕊,是個不錯的女孩,她很愛你!把你交給她,我很放心!
你放心!我不會哭的!絕對不會哭的!所以,你也要幸福啊!我做了這么多,撞南墻撞到頭破血流都沒有回頭,為的就是能讓你幸福!所以,千萬要幸福?。?/p>
阿遙!阿遙!怎么辦?我的心好疼!我舍不得你!我不想死!怎么辦?
去婚紗店那天,是我這四年來第一次真真實實的看到你,我看到你摟著丁香蕊,摟著你的新娘,笑得滿臉幸福。
我偷偷告訴自己,沐蘭溪,就這樣吧!他現在看起來很幸福!不要去打擾他!
可我好沒用!還是哭出來了!小期拉著我的手說要回去找你說清楚,我不敢,蹲在大街上哭了起來,我覺得我那時候,真是太丟臉了!
我給你寫這封信,真的是糾結了好久,希望你看到,又不希望你看到,畢竟這可是我人生第一次給男孩子寫情書。
但如果可以的話,還是不希望你知道這封信的存在,讓時間慢慢沖淡你對我的記憶,還有,感情。
那次你在咖啡店問我的問題,我可以現在回答你。
阿遙!我這一生的運氣,全都用來遇見你了!
我愛你!要幸福哦!
還有,對不起!
深愛你的蘭溪留
俞遙看著干干皺皺的信紙,隱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是奪眶而出。
她寫這封信的時候一定是哭了吧!要不這信紙怎么會有風干過的痕跡。他深愛著的女孩,這輩子寫的第一封情書,是給他的!她說她愛他!她說遇見他花光了此生所有的運氣!她愛他!她愛他!
“我也,愛你!”俞遙抱著頭,蹲坐在大街上為嗚嗚哭了起來,就像當日離開婚紗店后的蘭溪那般毫無形象的在大街上哭泣。明明天氣晴朗,萬里無云,可他心里的天空卻再也晴朗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