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鬧市的嘈雜聲漸漸遠去,車廂里終于恢復了安靜,只聽到車轱轆滾動的聲音以及前頭馬蹄的達達聲,在這樣的氛圍中愈發顯得寧遠悠長。
這輛馬車比一般的要大一些,樣式顯得普通,內里卻大有乾坤。車壁以素白緞面包裹,地板以灰色毛毯鋪就,正中設一楠木書案,固定在地上,上面筆墨紙硯書一應俱全,一旁的鏤空熏爐中散發出裊裊香氣。左側一角有一小幾,上面放著果盤糕點等物。
書案前坐著一女子,模樣不過十五歲光景,卻甚是美貌。著一襲月牙白色云錦裙,裙擺鑲著并蒂蓮花繡片,頭上只斜簪一只碧玉玲瓏簪,綴下細細的銀絲串珠流蘇。膚白似雪,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娥眉淡掃,朱唇微點,燦然生光。
夏清淺微微瞇了瞇鳳目,伸出蔥白的指尖挑起冰絲車簾的一角,風帶進來一絲涼意,傳遍全身,她不禁打了個冷戰。透過車簾的縫隙往后望,她看到身后那座高大的城池離自己越來越遠,那些列隊而立的侍衛們漸漸化成一個個的小黑點,再也看不清面容。隨著城門上鐫刻的“益京”兩個大字越變越小,最終消失不見,清淺知道,她這一輩子,可能再也不會回來這里了。
夏清淺自嘲地笑笑,收回瑩潤如玉的手,手腕上那個羊脂白玉鐲映著指尖上鮮紅的丹蔻,有著別樣的風情。今生這個所謂的“家”,就這么再也見不到了呢。罷了,既無甚眷念,也許到了一個新的地方,一切又是一個新的開始呢。
前世,她是外室之子,父親風流成性,富可敵國。母親患病去世后,她被接入了夏家,雖然是名義上的小姐,也跟著正室的子女一起上學,一起接受各種精英培訓,卻總是眾人明里暗里排擠打壓的對象。好不容易平平安安熬到十八歲,卻在爬山時被妹妹“失手”推入懸崖,再一醒來卻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白玉地磚,沉香木紅漆拔步床,半新不舊的鮫綃紗帳,還有床邊扎著兩個丫鬟髻不住抽泣的小丫頭,像極了那些古裝劇中出現的皇宮寢殿。
“公主,您別難過,說不定三皇子不是大家說的那樣呢。”一聲清脆的女聲打斷夏清淺的沉思。
夏清淺眉眼微挑,是隨侍一旁的宮女流音,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見到的人。
流音臉上有著小心翼翼的神情,正關切地望著自己。夏清淺沖她溫和地笑笑,“我沒事,不用擔心我。”說完,斂下眉眼,拿起案上的書又看了起來。
這個丫頭,是她在這個異世界遇到的不多的溫暖呢。一直無怨無悔地跟在自己這個不受寵的公主身邊,從未有過半句怨言。
流音見公主臉上沒有半分不舍與難過之情,似乎完全沉浸在書里面,眼中閃出一種與以前不一樣的光芒,心中暗自詫異,公主自從上次昏迷醒過來之后,就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
幸好公主醒后就想開了,不再哭著鬧著不要遠嫁和親了。皇上也真是狠心,作戰敗于東辰,只好想出和親的下策。皇族中到了適婚年齡的公主就只有二公主和五公主了,二公主是皇后的寶貝,皇后怎么會忍心讓其遠嫁呢,這苦差事自然就落到了生母早逝,又不怎么討皇上歡心的五公主身上了。流音嘆了口氣,看著公主如玉般精雕細琢的側臉,心中忿忿不平。公主這么好的人兒,在宮里不受寵沒人拿她當主子,需要她的時候卻覺得理所當然,這些人實在是太壞了。
流音在一旁長吁短嘆,夏清淺不是不知。莫名其妙來到了這個不知名的朝代,她還叫夏清淺,卻成了這個凄凄慘慘不受寵的公主,還被告知一個月后就要遠赴他國和親。饒是清淺性子如何的清冷,心里也還是堵得慌的。
罷了罷了,既來之則安之,到了這一步,也只能邊走邊看了。說著,又定下心看起了手中的《四國風物志》。
她所在的這個世界是歷史上沒有的朝代。整個大陸四國鼎立,分別是東宸,西陵,南錦,北祁。其中北祁,東宸,南錦三國臨海,西陵是內陸國家,地勢較高。南錦與三國接壤,農業發達,較為富裕。東宸與北祁和南錦兩國相鄰,實力最為強盛,馬壯兵強,北祁民風彪悍,以游牧為生,至于西陵,以善巫術著稱。除這四國外,在包裹著大陸的遙遠沵海中,還有一個傳說中神秘的離島,離島上的部族為天離族,他們一向自給自足,鮮與外界有來往。各國相互制肘,偶有小規模的作戰也能很快平息下來,一時倒也相安無事。
南錦國現任君主夏恒,以乾為號。他算不上多開明的君主,只安安分分守著祖上留下來的財產基業,又有幾個有能力的臣子輔佐,一時倒也國泰民安。
前不久,東宸出兵南錦,南錦不敵,節節敗退,不得已只能求和。割讓城池十座,賠償黃金萬兩,并遣明月公主前往東宸和親,以示交好之意。
“明月”,清淺挑了挑眉,這匆匆忙忙定下來的封號可真有意思。二公主夏清妍封明珠公主,自己從“明”字,封明月。一個是掌上明珠,萬千寵愛,一個是天邊明月,清冷寂寥,還真是應了兩人的處境。
手中的書頁正巧翻到東宸這一篇,清淺索性合上書,理了理腦中臨行前被宮人灌輸的關于東宸皇室的信息。
東宸炎帝容子炎,膝下子嗣并不多,只三子兩女,長子容琛,皇后之子,已被立為太子,有一正妃一側妃,幼子容瑄剛滿十二歲,三皇子容璟,長清淺兩歲。
此次清淺的和親人選其實并未最終確認,只是皇族子弟,年歲合適又未曾婚配的,便只余容璟了。聽說東宸三皇子生性風流多情,經常出入煙花風月之地,又不喜朝中之事,似乎樂得當個風流皇子。他母妃生前是炎帝寵妃,只是紅顏薄命,炎帝憐他年幼喪母,一向對他縱容得很。要嫁給這樣的人,難怪真正的五公主會想不開自盡了。
清淺略略嘆了口氣,閉了雙目,腦海中浮現出臨行前父皇叮囑自己的話,“清淺,你一向謹小慎微,性子比清妍要沉穩得多,你要記住,到了東宸之后要謹言慎行,不要讓人挑了錯處去。你此次最有可能是嫁與三皇子,他除了風流一些,并不曾聽說過其他不好的傳聞。只是東宸有一個人,你千萬不能去招惹,睿王,容子默。”
清淺雖然不屑這種臨時裝出來的父慈子孝的戲碼,卻不會忽略乾帝話語中的信息。睿王容子默,東宸炎帝的幼弟,也正是此次帶兵攻打南錦的主帥。此人性情冰冷,時而乖張,時而狠戾,天賦異稟,排兵布陣有如神助,在東宸百姓口中是神一般的存在,當然于他國百姓而言就是惡魔了。
“公主,要不要吃點點心?”另一位青衣婢女淺笑問道,打破了車廂里沉悶的氣氛。她本名叫珠兒,此次自己和親,也就帶了這兩個貼身的婢女了。珠兒本是如妃宮中負責灑掃的三等宮女,只因不小心摔壞了如妃最喜歡的翡翠玉鐲,差點被如妃杖斃,幸好自己然路過給救了下來。自己雖然不得寵,但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公主,如妃便賣了自己這個面子,將珠兒贈給了自己。清淺將她改名凝珠,讓她同流音一道貼身伺候自己。凝珠家中父母雙亡,已無親人,自從來到自己身邊后,盡心盡力,較之流音的活潑伶俐,她性子更加沉穩安靜,心思縝密,很快便取得了自己的信任。
此次和親,她兩人均是二話不說就請求跟著一道來了。明知前路漫漫,卻能如此義無反顧,也不枉自己平常待她們不薄了。
清淺放下手中的書卷,捻起一塊糕點放入口中,這藕酥糕,甜而不膩,入口即化,是益京特產,自己在宮中之時也甚愛之,只是以后,怕是想吃也吃不到了呢。這樣一想,本來平靜的心中開始泛起陣陣漣漪。自己,終究還是有些不舍吧。